第四十八章
他收起含光，用自己的剑对峙顾清逸，为的就是这一刻。
江宸熙眸色暗沉一片:“本座来此的原因，轩辕一族不会不知。”
他向来如此，同龄人面前不会多骄矜自傲，长辈面前也是不卑不亢，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出声威胁人也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有这样的资本，再者，能让他卑躬屈膝的人，还没生出来。加之，能做他长辈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而在如今的六界，更是寥寥无几。
老人佯装不明白:“还请神尊大人明示。”
“本神来此，只为寻回遗失的宝物。”江宸熙不动声色，“而这件宝物，就在轩辕。”
老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神尊大人所指，是说弑神剑？”
“它，有名字的。”少年人一字一顿道，“神剑含光。”
“是本神妻属的至神之器。”
至神之器？
妻？
姜嬣听得脑袋发懵。
晕眩和那些虚幻飘渺的梦境一样，来得毫无征兆。
恍惚间，姜嬣……似乎看见了另外一些东西，一些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东西。
鲜血从站在雪地里人嘴角涌出，落在地上恍如点点绽放的红梅……
他在哭……
姜嬣看见了有人在哭，好多好多人……
周围哄闹喧嚷一片，她搞不清楚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明明你更擅光系术法，可为何你却更多使用冰灵？”梦里，有些场景转瞬即逝，这次，姜嬣却听到了声音。
“要知道，在光的领域内，你，才是无可争议的控制者！”
姜嬣听见，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说:“因为……光，太耀眼了……”
周遭乱成一团，姜嬣看着，却是茫然无措。
“除了我自己，没人可以伤我至此。”
“你是唯一一个……”
“……”
“神尊大人……哼……事到如今，你还配得上世人的那一份尊重与敬仰吗？”
“我……”
是问心无愧？
明明那人没有说出答案，可姜嬣就是知道，那人会这样想，只是没有说。
……
“凭什么有这么多人对你好……”
“你不该活着……”
“不该存在……”
“你就是个错误……”
“……”
“那些受害者永远得不到道歉……弥补得不到原来，原谅是对我过去所受灾难的不尊重……”
……
“还我力量……”
“解开封印……”
“沉睡的你，要真正苏醒了吗？”
姜嬣听见，那个女孩儿说:“我迷失了方向，那些温柔，那些过往，都是那样荒唐可笑……也许，最开始的遇见，后来的羁绊，一世的纠缠，都只不过是陷阱……”
对方回答:“在我这里，只有这个人，是无法被取代的！”
“她比任何人都重要……”
那个人，是谁？姜嬣只听见了梦中人的冷冷嗤笑，以及浓重到化不开却依旧在拼命掩盖的悲伤……
那个人是江宸熙吗？
“我在黑夜里，你遮住了唯一的光源。你不是光，我以为你是。你以为我会发光，可我在期待脚下的路凭空生路……没人退让，背后都是光，人却陷在影子里，无法自拔……”
“……”
有些东西，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像走马观花一样在她眼前浮现，却又偏看不清，只能窥到一丁点儿缝隙，任她怎么努力，也抓不住，搞不清……
“……”
最后的最后，姜嬣只听见了:天光破晓，簌簌落冰，莲樱花开，踏雪拾痕，神氏凤兮，身死魂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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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吗？”待清明过来，姜嬣睁眼便看见了江宸熙。
反应过来，姜嬣忽然就愣住了，他刚才是在……吻她？
江宸熙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漠而难以亲近的，像是一尊完美无缺的冰雕，沉稳却克制。
若是没有靠近他，仅远远看着，就不会想要接近。
然而他的吻却是炙热的，温柔而虔诚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但姜嬣还是在迷蒙见辨别出了其中的凄婉无望，就好像，这人要把此生所有温柔与深情全部倾注在了这个亲昵的举动里。
起初，她只是觉得他打架累了，想找个安慰，但是慢慢就觉得有些不对头。
江宸熙的状态太不对劲儿了，他不像是单纯的疲倦那样简单，除了显而易见的情绪低落，甚至还透露着一种很压抑的悲伤。
江宸熙见她闷不吭声，便直勾勾盯着她。
“看我作甚？”姜嬣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庞。
江宸熙只是盯着她，不再有任何动作。
眼前的女孩儿，从苏醒至现在，从头至尾都表现得自如极了，神情恍惚的女孩子卸去了白日里的疏离与防备，迷瞪着眼睛，像是只无辜懵懂的兔子，看起来柔软无害。
外面霏霏雨雪和风声，而屋子里，安静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这样的平静安逸，这样的暧昧缱绻，这样的熟悉心悸，让姜嬣恍惚，就好像……
他们从来都如此，早已如此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时光一样……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姜嬣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她寻觅已久的答案。她等的，只是这一刻，这一刻的情境与感觉，以及……眼前之人。
江宸熙忽然便觉得，住在这红尘世俗的竹楼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那些鸡零狗碎，那些嘈杂烟火，那些平淡无味，才是人间真实。
江宸熙在想，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因为……寻常布衣夫妻的日子，他们也曾过了许多年啊……
可是现在，轰轰烈烈亦或是细水长流，于他们而言，一个要不起，一个等不到。
现在这样的平静闲适，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千万年，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厌倦。
只要有她在身边就好。他祈求。
“没事了。”姜嬣默默推开他，想要起身，却没成功。反而跌进了他怀里。
至此，江宸熙才真实地感受到姜嬣究竟有多虚弱，因为这人推开她的时候，根本半点儿力气也没有，是他在配合她的动作。
而她此刻跌落到他怀里的时候，软绵绵的，根本也没有个正常成年人的重量。
姜嬣没想到，揽人入怀和故意摔倒这样的狗血剧情有一天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烛火。窗边半卷的竹帘外，雨雪交加，狂风不止。一庭院的花儿都随枝叶舞动而后败落。
远处长天之上暮云低垂，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预示着更加猛烈的狂风骤雨的来临。
最后，她只得呐呐道，“这个寒冬，太长了，有些难捱。”
“是啊！太难捱了！”江宸熙附和。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已经不仅仅是失去灵力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他一直守着，未敢接近过她，亦不曾探查过她的身体，原来……
她的左手，竟是……
当江宸熙温热的指尖划过她额角的伤痕时，姜嬣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停顿和颤栗。
这人面上八风不动，可周身的气压却是又低又沉，像是压抑着什么怒火一样。
姜嬣听到了他的无力叹息。
他语气中深深的无力与无奈，让她感觉到了这人的无边悲伤。
沉默在无边的黑暗中蔓延，直至将两人完全包裹住。
兀自强忍的若无其事被人识破了，姜嬣也不尴尬，就顺势蜷缩在软塌上，默不作声。她和小姑娘一样，都很喜欢抱着被子睡觉。平时看着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整个儿无意识地囫囵蜷缩起来的时候，看着安静又温柔。
姜嬣伸手，接过窗沿上一瓣风雨飘摇中的海棠，呢喃:“以海棠为祭，向神明许愿。”
我信仰的神明啊，你会听见我的祈愿吗？
姜嬣等了很久，周遭还是只有风雪交加声。
看来，是听不见了……
姜嬣扭头，去看床边的江宸熙，才慌觉——这人，一直在盯着她。
少年人清隽出尘，无端显露出一种卓然的矜贵来。
撇开身世和背景，这个少年人外表清冷孤傲，实则成熟稳重，历遍世事却未曾堕落和失去良知，坚守底线，通晓人情。而与他令人歆羡的资本相匹配的，也是他傲人的能力和才华。
只不过……少年的灵神已经埋葬在战场上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越来越不重要了；他想要追逐和守护的，一直都是那个女孩儿。
姜嬣忽然有一种错觉，可明明这人就在跟前儿，却好似隔了千万里。
江宸熙，他……好像已经在那里很久很久了，他一直在等她，等她回头。
姜嬣抬眸，眼前这人的精致面容被屋子里的明明灭灭的烛光染上了暖色，姜嬣迎着光却看不太清神情，只能凭感觉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格外缱绻柔和。
他的气质冷峻，以往总觉得这人清冷淡漠，孤傲孑然，仿佛没什么人能接近他。
现在看来，他的气质，是时光洪流沉淀下来的千帆过尽，因为岁月而成熟迷人。
姜嬣眯了一下眼，便听见江宸熙说：“阿凝，我在想，你刚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