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哦哦!”小姑娘点点头,忽然扭头问,“这神庙巨塔挺高的吧?”跑下去挺费时间的吧?
姜嬣懵然:“啊?”
“你这么骗他,如果,他知……”
姜嬣一下子了然:“他知道。”神庙巨塔多高,里面有多少层楼梯,作为设计和监造人,她比谁都清楚。
“我说的那些,前者是故事,后者是真相。”姜嬣做事严谨,说的每一句话不仅是是精心设计好的,也是掐时掐点说出来。
故事,是她与轩辕王国君主协议好的本该成为事实的故事,后者是她亲手打造的事实。可不论故事,还是事实,她相信轩辕煜睿听了进去,也自有分辨。
小姑娘惊愕于这人的缜密计算:“怎么会?”
姜嬣:“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觉得,对于一个从头至尾都置身事外的人而言,追究当时发生了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小姑娘:“啊?”
“这里耳目众多,那些话,听到的不止你师兄,也不止你……”真真假假,问心无愧的心里自然有数;心怀鬼胎的自然彻夜难眠。
而她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都能在你这里寻找的答案,那么我呢?”小姑娘蹭了蹭,抓着她冰凉一如往昔的手,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她在周围布了结界,这样,她们的悄悄话,就不会有旁人知道了。
原来,在这儿挖坑等她跳呢!
姜嬣不说话了。
小姑娘穷追不舍,不依不饶:“如果,没有寄命之术,也没有那及时雨的草药,故太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嬣无奈,却也不说话。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姜嬣或许知道,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当时,她只是将额头贴在那小儿的额头,心里想着:把我的命,分给你,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这其实是个掉脑袋的活儿,她被逼上阵,根本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当时的一举一动,只是凭心而定。换言之,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是没想到会成功的。
其实,这许多年,发生在身边的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所以,她从来,都只是找个理由搪塞——以她轩辕王国大祭司的身份,来抵挡一切流言蜚语、一切不合常理的奇迹。
这样的问题,小姑娘问过很多。当事人会在她这里找到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唯独小姑娘没有,在姜嬣这里,她一个答案也得不到。
星河夜空早已暗淡无光,漫天的飞絮凝成冰冷无边的雪簇,簌簌落下。
良久,姜嬣才道:“你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我不想骗你。”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
“我一直在想,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小姑娘握着她冰冷的手,心疼得紧,却不知道如何安慰:“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姜嬣倏地笑了下,像是自嘲,“想了这么多年,始终也没个结果。”
午夜迷蒙之际,她脑海里总闪现过些零零散散的破碎画面,走马观花一样,有时候是火光冲天,有时候是山川大河,有时候是雕梁画栋的玉器铺子,有时候是战火纷飞,也有时候,是鸟语花香的庄园,更有甚者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给她……
但她清楚,无论是鲜血横流还是什么,那个影子,始终在画面中,从未离去,也看不清面容……
“那就别想了。”小姑娘拉着她的手,“想想以后,离开这里,我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她是知道姜嬣和轩辕王国的君主的那个约定的,还有三年。姜嬣,三年,是你我最后的缘分了吗?
姜嬣闭了闭眼,任由小姑娘温热的小手将她掌心里淋漓的冷汗抹去,道:“你想做什么呢?”
“你该回家了!”姜嬣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这些年,小姑娘虽然没长个儿,但姜嬣自己会的,她都已然学的差不多了。
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袭素衣白衫,淡若浮雪,她没有像神女一样高贵圣洁地难以接近,也没有圣母的善良慈悲,有的只是淡若浮雪一样的坦然淡定。
清冷内敛,聪慧而不张扬。她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与世无争,她有棱有角,包裹温柔她内里的,正是她那种看透世事的豁达。
这个人,从她一出生,就在她身边,像母亲一样,可是,如今她却要赶她走。
小姑娘小嘴已瘪,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你说过,不会赶我走的!”她生得好看,这么一蹲,委委屈屈垂着脑袋,看起来小小一只,格外可怜,就像是只流浪至此的猫猫。
姜嬣神情微凝,扭头望向了别处。
她在逃避……
远方的火光映入她的瞳仁,天际甚至都比刚才亮了些,像是某种无声的预警。
“回去吧!”她叹息着。
“你并不属于这里。”姜嬣手中的玉箫,直指头顶的天空,“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的亲人,应该也在。”
她轻声说着,多少带着些祈求——她想她平安。
小姑娘脑袋埋地低低地,姜嬣眼里的不舍,谁也没看见。
真正的善,往往是沉默的。而有些爱,无私的爱,往往是看不见的。
“不,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轩辕王国忘忧宫。你就是我的亲人。”小姑娘死死抓着姜嬣的的手,眼眶通红,执拗而倔强。她破壳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姜嬣,从那以后,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亲人,一个叫姜嬣的人,她不会离开姜嬣,谁说也没用。
姜嬣这个人,初见,像是初冬的雪,冰冷锐利,熟悉后才发现,那冷冽的雪,只是薄薄一层外壳,一点点温暖,就可以融化。
只是,谁尝试过?又是谁,曾在融化了她周身的雪后离去,以至于让她裹上了更厚的冰?
厚重冰层之下的累累伤痕,谁又看得见?
小姑娘不想她在她面前套上冰冷的外壳,所以,竭尽所能地靠近她,温暖她。
“端沐熙宁。”姜嬣忽然加重了语气。
小姑娘立马站的端端正正,不无理取闹也不撒娇卖萌了。她知道姜嬣有些恼了,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唤她名字的。毕竟,这个名字,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所知。
“好了!”姜嬣拍拍小姑娘的肩,轻声问:“你把他安排在哪儿了?我去接他。”
“你不赶我走了?”清脆童音的主人瞬间福至心灵。
姜嬣:“……”
“太好了……”小姑娘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这种透着温暖坚定与阳光自信的笑容,在姜嬣看来,比这世上一切珠宝都要珍贵万分。
因为她知道,她没有。而在别人身上,这样的笑,她也没有见过。或许曾经有人有,但现在已经不在了,或许是连拥有那笑的人自己都忘了。
姜嬣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这样的笑容。
她永远也不会有。
所以,她爱极了小姑娘身上一尘不染的少年气和天性里的纯真良善——那是一种不来源于外表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干净和坚定。
她不希望端沐熙宁成为另一个她。
她希望小姑娘过得好。
姜嬣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抱住了小姑娘,蹭蹭她脸颊。
小姑娘笑得顿时像个摇尾的狐狸,还是九尾的那种,狡黠,又乖巧。
小姑娘顿时凑了上去,光洁的额头抵着姜嬣的——这是她们安慰彼此的方式。
姜嬣给了小姑娘她所有的爱和温柔,连同该给自己的那一部分都掏给了她;而小姑娘治愈了姜嬣遇到的所有严寒冰霜。
黑暗如同连亘绵延不绝的高山,孤独的人,凑一块儿,就生了抵御风霜的暖。
“他在轩辕古墓,我们走吧!”端沐熙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姜嬣:“是我去接他。”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小姑娘忽然就停下脚步,蹲在地上两手托着腮帮子,看上去忧郁至极:“唉……”
姜嬣:“……”
见姜嬣不为所动,她又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这是……”姜嬣觉得这丫头越发古怪了。
小姑娘喃喃自语,怨气十足:“小时候还是个宝,长大了就是颗草。”
姜嬣哭笑不得,片刻后才笑问:“我去接他,你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打算选妃还是怎么的?”
“没有没有,……”小姑娘一下子惊恐至极,直接蹿了起来。她精心打扮得这般好看,还不是为了讨她喜欢。
“要不我先送你进宫里去呆两天……”
端沐熙宁:“……”现在进宫,是上赶着哭丧去的吧!
“我都大半个月没见着你了……”意思就是,我花枝招展是给你看的,接人我也是为了跟着你。
小姑娘的脾气不知随了谁,看着非常地好说话,平时笑眯眯地,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儿,可讨人喜欢了。实际上呢,犟起来谁都无可奈何。
姜嬣清冷寡言,除了必要时候,话一个字不会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