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墨痕初染本心字
第二十章 墨痕初染本心字
笔墨修行，初悟“我字”
云裳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迅速在书桌上清理出一片空地，铺开那叠米字格毛边纸。纸张微黄，带着植物纤维的天然纹理，散发出淡淡的草浆气息。她将那块沉甸甸的简易石砚放在右上角，小心翼翼地拧开小水滴瓶，滴入些许清水，然后捏起那锭黑条墨，开始缓缓地、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而均匀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墨香随之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这过程本身就有一种让人心静的仪式感。
待墨汁浓淡适中，她拿起那支兼毫毛笔。笔杆温润，笔锋饱满。她学着记忆中看过的样子，将笔锋在砚台边轻轻舔顺，吸饱墨汁，然后悬腕，提笔，对准了米字格的第一格。
深吸一口气，她落笔了。
然而，想象中笔走龙蛇、行云流水的潇洒场景并未出现。那支原本轻巧的毛笔，此刻在她手中却仿佛重若千斤，变得极其不听使唤。手腕僵硬，手指不是用力过猛就是虚浮无力。她想写一个简单的“一”字，那笔锋却像喝醉了酒的莽汉，歪歪扭扭，忽粗忽细，要么起笔像个小墨团，要么收尾拖出一条颤抖的“老鼠尾巴”。胳膊更是如同绑上了两根木棍，仅仅写了几个字，就从肩颈到小臂都传来一种酸涩的紧绷感。
“额滴娘呀……”云裳心里哀叹一声，放下笔，甩了甩酸胀的胳膊，“原来写毛笔字这么累人呢……” 她原本以为，练字是风雅事，是闲情逸致的享受，可万万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其难度不亚于初次学习一种复杂的肢体协调运动，简直“比登天还难”。
坚持练习了约莫半小时后，各种不适感更是纷至沓来。久坐导致腰背酸痛，注意力高度集中使得精神疲惫，尤其是执笔的右臂和肩膀，那酸爽的感觉深入骨髓，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着，整个身体都像要散架一般，叫人坐立难安。
她意识到，这样硬撑下去不行，不仅字练不好，身体也要垮掉。她想起小巫师姐教导的调息法。
“吸气……呼气……放松……”她闭上眼睛，刻意放慢呼吸的节奏，想象着将气息吸入丹田，再缓缓呼出，带走身体的紧张与疲惫。随着几次深长的呼吸，肩颈的僵硬感似乎缓解了一些。
但这还不足以平复内心的焦躁和对那支不听话的笔的挫败感。她索性拿出手机，找到了小巫师姐诵读的《静心诀》音频，点击播放。
师姐那空灵、平和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她焦灼的心：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云裳跟着音频的节奏，一边小声地、摇头晃脑地诵念着口诀，一边重新拿起毛笔。说也奇怪，在经文的韵律中，她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执着于非要写出像呆师兄那样工整的字，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笔锋与纸张接触的感觉上，放在了呼吸与运笔的协调上。
此刻，若远远望去，她凝神诵经、悬腕运笔的姿态，倒真有几分古代文人雅士指点江山、挥毫泼墨的潇洒气度，宛如一位沉静的女侠在演练某种玄妙的功法。
但若凑近细看……那纸上的字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横不平，竖不直，结构散乱，墨迹斑驳，与其说是在写字，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抽象的涂鸦，或者某种神秘符箓的失败尝试。称之为“胡写乱画的神棍之作”，倒也贴切，还是位“女神棍”。
云裳自己也瞥了一眼那“成果”，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呵呵哒……”但她并没有气馁。小巫师姐的声音和《静心诀》的智慧在支撑着她——“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她明白，修行之路，无论是打坐还是习字，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坚持和放下对结果的执着。
于是，她定下心來，不再关注字迹的美丑，而是将每天的练字时间，也视作一场修行。
第一天，她主要在适应毛笔的握持和最基本的笔划练习，感受墨汁在纸上的渗透。
第二天，她开始尝试写一些简单的字，依旧歪斜，但手腕似乎灵活了一点点。
第三天，她着重练习“心神合一”，在写每一笔时，都努力将意念灌注于笔尖。
……
一星期后，她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控制墨量，写出基本清晰的笔画了，虽然结构依然是大问题。她鼓着腮帮子，对照着呆师兄的字帖，和一个“永”字较上了劲，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奋勇抗战。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模仿着呆师兄那方正的起笔、严谨的结构时，那个熟悉而缥缈的声音，再次不期而至，清晰地响在她的脑海：
“不要模仿别人的字，写出自己的字来。别人的，只是个参考。”
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嗯？”云裳执笔的手一顿，惊讶之余，陷入了沉思。她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写出自己的字……”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
她再次端详呆师兄的字，那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风格，确实给人一种刚毅、正直、一丝不苟的感觉，就像他为人处世的风格，说一不二，原则性极强，怪不得被自己在心里戏称为“一根筋”。（想到这里，她脸上有点发烫，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心里默念：“此处应该给我来一百个打脸才对……”）
“而我自己呢？”云裳开始反省，“我是个女人，虽然年龄不小了，但心性里确实还住着个‘十八岁’，有点调皮捣蛋，不太喜欢完全循规蹈矩，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些古怪精灵的想法，甚至还有点小淘气，‘熊孩子’这顶帽子，扣我头上好像也不算太冤枉……” 她暗自笑了笑，“俺虽然有时候也认死理，算是一根筋吧，但好在关键时刻还知道拐个弯。嘻嘻嘻嘻，我这算是在夸自己吗？”
通过这番自我剖析，她得出一个结论：“我肯定写不出呆师兄那样一板一眼、法度极其严谨的字来！因为我们的心性本就不同啊！”
“嗯！缥缈声音说的挺对的！”她豁然开朗，“字，就像是一个人的心电图，是内在气质、心性修养的外在流露。我为什么要去刻意模仿别人的‘心电图’呢？我应该写出属于‘云裳’自己的字来！”
“嗯，对，没毛病！”她坚定了信念，不再执着于那份字帖。
她重新调整呼吸，默念着《静心诀》的要义：“无舍无弃”——不放弃练习，但舍弃刻意的模仿；“无为无我”——不刻意强求字形，放下对“我”必须写好的执着。
“心神合一……字我合一……走起…”她嘴里神叨叨地给自己打着气，再次蘸墨，落笔。
这一次，她不再去刻意回想呆师兄的笔画特点，而是完全顺着自己的手感，带着一点点属于她的、不自觉的圆润和随性，甚至还有一丝初学者的笨拙与稚气，在米字格上“奋力疾书”起来。
虽然笔画依旧不够精准，结构也谈不上完美，但字里行间，似乎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种属于她云裳的、不那么规整却带着生气的韵味。有些笔画圆乎乎的，有点像古代的某种象形文字，带着一种稚拙的天真。
当她写完一张纸，放下笔，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时，心里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开森和满意。
“嘿嘿，这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嘛！像不像远古的密码？有点像象形文字，嗯，好看！”她洋洋自得起来，越看越觉得顺眼。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对了，拍个照片传到群里，让呆师兄也看看我的字！我这可是‘自成一体’啊，说不定他看了，还会夸我颇有‘古意’或者‘童趣’呢。。。”
“嘿嘿…熊孩子，大白天的又开始做美梦了…”她一边自嘲，一边还是喜滋滋地拿起手机，选了一张自觉写得最有“神韵”的作业，调整好光线，咔嚓拍下，然后带着一点小骄傲和期待，上传到了习字群里。
附言：“交作业啦！请师兄师姐们指教！[可爱表情]”
然后，她便开始时不时地刷新手机屏幕，翘首期盼着，尤其是期盼那位“一根筋”师兄的点评。心里幻想着他或许会打破沉默，说一句：“此字虽不合常法，然别具一格，有天真烂漫之趣。”
过了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有新的群消息！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
是师兄A（一位平时比较活跃的师兄）的回复：
“云裳师妹，[流汗表情] 你写的这是啥字啊？我……我看不懂。”
后面还跟了几个其他师兄师姐表示同感的捂脸笑和疑问表情。
云裳：“……”
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幅颇为自得的“象形文字”作品，刚才的洋洋自得瞬间凝固，一股混合着尴尬、失望和一丝不服气的复杂情绪，慢慢涌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