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几盈虚
苒苒几盈虚
秦苒小的时候,远远没有现在这么一手阴阳怪气的本事。她总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一直垂着头不说话,静得像一根木桩。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晓还以为新转来的同学是个哑巴。在尝试了一天都没能成功引起这位同学的注意后,差点气冲冲回家跟老妈摔杯子说这活我干不来您另请高明吧,哦对最好也是一个哑巴毕意她连您儿子的话痨都受得了还有什么人类语言能够打动她啊。
但他也只敢想想,老爹收藏的头盖骨虽然不可怕,半夜砸过来也蛮疼的。于是只能当晚匆匆扒完晚饭后在不解的目光里早早进入卧室,盯着空白的作业本想对策。
其实之前他见过她。那时的小女孩还没这么木。实在要称赞时还能夸一句玉雪可爱。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梳了个马尾辫,一手牵在前面挽着高高发髻中年女子的手上,一手提着一大包东西,走得有些跌跌撞撞,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前方女子的孺慕,仿佛星子般闪闪发光。前方的中年女子气质典雅,姿态轻盈,只是两手空空,仿佛根本不知道女儿在后方有多吃力。
他当时也是太闲,老妈逛衣服的时间太长,他眨巴着眼睛盯着这对有些奇怪的母女走过。小女孩上
台阶时几乎拽得脸都红了,袋子拖在地上,前面的女人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看着周围没人,实在没忍住上前提了一把,提起袋子的同时顿时感觉一道目光似乎有如实质地落到了他身上,压得他脊背一滞。抬头只看见女孩清凌凌扫过的目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呀,这是谁家的小朋友,苒苒快向人家道谢。”
谢晓愣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想后退。
从小老爹说他对危险敏感得像兔子一样,嗅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跳三丈远,灌着酒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真是丢脸丢到玉门关。虽然谢晓一直不知道老爹为什么要骂玉门关,但是他现在竟然在“咚咚”的心跳声中无比怀念起老爹的骂声,因为就在刚刚一瞬间,谢晓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跟死神擦肩而过。如果不是对面的人突然改变主意的话,他的死甚至等不到下一秒,只在刚刚过去的,他抬头的这个瞬间。
女人牵着小女孩的手,还在笑眯眯地招呼
他:“小朋友真可爱呀,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是好人,教出这么懂礼貌的孩子帮我们家苒苒。我们家苒苒就是不爱说话,要是能像你一样开朗就好了……”
谢晓劫后余生,连连摆手。
女人仿佛许久没见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伙伴,她不管谢晓的支支吾吾,只是热情又殷切地向谢晓搭话,时不时插一句“我们家苒苒……”。站在她旁边的女孩牵着母亲的手,脸上带着平淡又满足的笑,在女人说出“我们家苒苒”时就抬头望她,眼睛里带着亮亮的光,仿佛这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女人又像普通的,为孩子着想的母亲那样,笑道实在感谢,苒苒无以为报,不如你俩握个手再走吧。谢晓如芒在背,恨不得马上离开,立马伸出手来以图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女孩稍慢一些,似乎在手上的东西和母亲的手之间犹豫了一会,还没等她抉择出来,女人突然发难,“啪”地一声狠狠打了女孩的手一巴掌。声音陡然尖利“废物!为什么不伸手!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谢晓立时被震惊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的手已经高高扬起,下一秒就要扇到女孩脸上,谢晓本能地上前伸手挡了一下,还未挡实,想起了刚刚的杀意,谢晓的冷汗瞬间下来了。他瞬间明白了感受到的那股危险的原因:这个女人,她本身就是个疯子,还是个十分危险的疯
子。
他这一愣,女人已经绕过他虚虚挡着的手,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女孩的脸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要扇耳光用的力气足够大,也能打飞一个人,甚至能让整张脸在几个呼吸间肿胀起来。
女孩肿起的脸上是太然忍耐又带着希翼的表情。仿佛只要她忍过了这一会儿,她温柔的,亲切的母亲就会回来。没什么大不了,也习惯了,她的母亲总是会回来的,只要忍过这一会儿就好。
他当时想,这个女孩,记忆力真差啊。她似乎从不念过去,只期盼着如泡沫般短暂又虚幻的美好未来。后面的事谢晓已经记不太清了,他不记得后来的老妈怎样匆匆从店里出来将他带走,不记得怎样回答了警察要求的口供,不记得路上老妈紧紧抱住他微微发抖,只记得不知过了多久后老妈迟疑着请他帮个忙多多关照新来的同学,他急着向老爹证明自己豪迈地一口答应,然后见到了秦苒。
那个漠然的,排斥任何人的接触,在他叭叭了一天也不为所动,脸上几乎再翻不出一丝浪花的秦
苒。
但是莫名地,他好像觉得这样的秦苒比以前更有生气了。仿佛是半死的小树内里终于有了勃勃生机,虽在外表上不显,但第二天就能冲破束缚长出新的嫩叶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