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十六)
已许久不曾行至神台来,如若不是心口处莫名的又有些燥热,他已然忘却神台之处或许可解他那未知成谜的身世。
不止一刻想起这般恼人的事来,除却在言念身边,可缓他一时心神,竟是离了她,心口处的浑沌便要出来作怪。
烨瑾心里明白,浑沌本身或许是畏惧言念的,只是这人为什么偏生是言念?亦或者,这是否不过是个巧合?他无从得知。
思至此,疑惑更是重重,又是一阵思绪混乱。
他不语,只是负手一步一步踏上神台。
神台之上,便是供奉老祖宗之地。他向来喜爱这地方,只觉处在此处可安心,亦可修炼。
当踏上神台高处时,他终于觉心口处的燥热退了些。他抬眸往上看,见着神台上一座耸立的空碑,那空碑处散发着夺目光芒。
他静下心看,忍不住将手放在空碑处,却不料还未触及,竟是猛的被震下台阶。
因着这股力量,他从几阶台阶滚落,再抬头看时,那空碑又恢复了原样。
他心有余悸,明了神明是没来由会惧怕神台空碑的。可他作为天界的神君,竟会近不了身去。
他慌了神,忙跪下请示:“老祖宗可否告知,我究竟,究竟是什么?”
却没有人回应他,空碑更不会告诉他真相。
烨瑾终于是绝望的闭了眼。他缓缓的爬了起来,抬眸看了一眼空碑,绝望也带着决绝,道:“即便我身份可疑,我却还是这天界神明。我始终是要守着这天界!老祖宗,你且等着,我定会去查明我的身份!”
这番话才说完,便感觉到身后有了声响,他忙转身望去,见着是天帝独身一人走了过来。
他沉思片刻,又转身下了台阶,摆明了不愿意与来者有任何来往。
天帝却上前就唤住他,笑意盈盈间似乎还带些不屑:“小神君这是要去哪啊?”
“想来天帝近来无所事事,怎的有空关心起本神君来”他没有回头,低头间又是一笑:“管好你自己便是!”
“你!锦明神君又何必这般对我”天帝竟也不恼,又反问他:“锦明神君,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到神台来?”
“天帝的事,我向来不关心”说着,那手一挥便打算离去,却不料身后竟传来一声呼救声。
他蹙眉停下,侧首问道:“怎么回事?”
“说来与你有关”天帝一步一步走上神台,每踏上一步,便听得那声声呼救越来越清晰。
天帝问他:“神君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天帝说话怎的这般拐弯抹角!”他转过身随着踏上那台阶,待听清楚,他终于听到那声声呼救竟是来自人间。
见着他略有困惑,天帝终于揭晓谜底:“人间有处祖祠,供奉的正是你,锦明神君!”
烨瑾倒也全然沉住气,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这祖祠中,却是别有洞天。这声呼救,亦是出自供奉你的祖祠里!”天帝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前方,问道:“锦明神君,你说此事,是否与你有关呢?”
“天帝是想让我下界去干涉?”他犹如石像般岿然不动的立在那处,只是眼眸处还是添了丝担忧。
天帝也不急,他笑了笑,指着底下的人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锦明神君,您说呢?”
烨瑾顿了顿,目光悠悠飘远去。
“还望神君明事理才是!”天帝挥袍而去,压根没有再回头多说什么。
而他就立在神台上听,听到那声音虚弱悲切,只喊:“救我!救我!”
烨瑾终于握住了拳头,只觉得心口处似乎有什么即将跃出。
他眼眸发红,拼尽全力靠着自身力量压制住了那莫名的躁动。
他抬头,望着天帝离去的方向,目光忽而深沉:“天帝,你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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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时值寒冬腊月,正是家家户户足不出户的日子。此刻信步走在铺了皑皑白雪的郊外,更是可见人烟稀少,更莫提来往繁华。
言念便捧着雪一路撒着玩,时而撒在了他头上,时而又往他怀里扔。
烨瑾却只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无奈的问她:“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们究竟要去哪啊?”本在神殿里和白玺扭打成一团的她还没来得及一决胜负,便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拖到凡间来。
她皱眉看了四周,仍是十分不满意:“穷山恶水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是穷山恶水处”他点点头表示她分析在理,又问她:“言念,你为何觉得此处是穷山恶水之地?”
“四面环山堵了来去之路且不说,你瞧着眼前这泉眼吧?这摆明是死水”她托着下巴又是细细的端详打量一番,继续说道:“且此处有着一股恶臭气息”
这番话才说完,耳边已听闻一阵猿猴哀啼之声。她越发的不悦了,只是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腕,质问道:“天帝又给你扔烂摊子了是吧?”
后者也仅点了点头,并无其他要解释的意思。
言念被他这态度气得不行,只好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平复了怒火,这才委屈的往他怀里钻:“你怎么像个受气包似的”
她躲在他的怀里小小声说着,又是替他不值,又是气他逆来顺受。只是不停的嘟囔:“若是办好了,也不见得记你一功。你又何必事事顺了他们心意?”
“言念,此事需我自己解决”将她从怀里轻轻的拉了出来,他又是低头对着她笑:“就当带你下凡游玩,又何乐而不为?”
言念却是皮笑肉不笑,用手指戳他胸口:“小神君当真会挑地方,这穷山恶水之地,确实适合游玩!”
她转过身又是抬头望去,恰好见着前方有一江春水。可奇的是,如今时值寒冬腊月,这江水却是呈现出一派春江水暖的景象。
她低头喃喃自语:“事出异常必有妖!”
于是捏了个决幻化出一艘小船来,她率先踏了上去,确认并无异常后,两人这才并肩而立,乘着小船驶往前方。
虽是入了前方,却还是不免察觉到异常。她回头望,果真见着来时的水路竟有些虚幻,恍若不曾存在般。而小船越往里头,便可觉江上越发的狭隘。
“我们迷路了”烨瑾忽然开口说。
他蹲下身去,屏住呼吸望着江面,却不料江面上竟没有他们的身影。想来这滩死水由来已久,竟是不寻常了些。
他也不惊,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低声问:“准备好了吗?”
“啊?”言念这会儿还未回神,便感觉到腰肢上一阵酥麻。她低头看,忽觉天旋地转,耳边听得“轰然”一声,见着小船莫名的从江面上消逝。
言念眼眸一沉,闻到空气弥漫一股熟悉的气味。
“我们到了”牵着她的手却不曾松开过。他便这样一路牵着她往前走,见着眼前有一座大山,而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洞,洞中透过微微光亮。
“从此处进?”言念望向那小山洞,闻到那股气息愈发浓烈。
她忽而握紧他的手,抬眸认真的问道:“真的要进去么?”
“你害怕?”他不答反问,又是捏了个决入了她额前,轻笑道:“莫怕,有我”
两人便矮身入了小山洞,那小山洞说来甚是怪异,越往前却越是明亮。此山路大约走了近百来步,再往前时,竟是眼前一阵刺眼光芒闪过。
他们抬眸看,见着山中别有洞天。山中,竟是有人烟的。
眼见着面前竟是男耕女织,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近看可见良田无数,远看更是屋舍聚集,俨然是小乡村之景。
烨瑾牵着她往前走,一回头,就听到田边有黄毛小儿拍着手唱:“生归何处,死归何方。届时黄泉走一趟,世事多无常。笑客远处偏来往,魂魄留来此相伴”
那声嬉笑亦是忽远忽近,明明听得是在耳边,却转眼一瞧,便看不见小儿的身影。
烨瑾正当沉思,耳边却有人来问话:“二位何处来啊?”
他们望去,就见着全村的人都围拢上来。他们似乎对生人特别感兴趣,这会儿田里干活的壮汉,家中织布的妇女,门前摇扇的老者,田边戏耍的孩童全都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他们都是嘴角噙着笑意,眼眸里却是有些浑浊。
刚才问话的老者又开口了:“二位是怎么到此处的?”
言念听着这声问候,倒是盈盈一笑,对着来者回道:“老人家,我与夫君恰是迷路了才往这头走,敢问此处是何方啊?”
她这话才问完,便肉眼可见烨瑾嘴角一抽,而这番话,更是听得整个村的人都笑了。
为首的老者忙摆了摆手解释说:“此处乃往生村”
“往生村?”烨瑾凝眸看了老者一眼,复而望向全村人,问道:“可是往生净土之意?”
老者却是不答,只回头低声吩咐了妇女们一些话,又对着他说:“我见公子气度不凡,恐不是寻常人”
“我见老者亦是!”他随即欲上前,岂料这一举动竟使得全村人逼近过来。
言念只好暗地里拉住他,赔笑道:“我家夫君性子有些怪异,诸位勿怪,小女子在此与你们赔个不是”
她这番话说的得体,又是笑容可掬格外讨喜,村民们这才纷纷作罢。
其中以老者为首,率先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来二位舟车劳顿,已是饥寒交迫,何不如前往里头,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这老者嘴上虽是这般说了,举止上却没他说得那般客气。
言念往回望,就见着身后青年壮汉围了上来。她也不推迟,立即拉上烨瑾就随着一同前去。
而入了屋舍,才知什么叫做穷凶极恶。
她冷眼瞧,见着这屋中摆列的各种骨头,低头闻到那股熟悉气味,心中立即有了答案。
她望向烨瑾,恰是他也望了过来。两人便心领神会般默不作声,只是望着桌上这一桌美味佳肴,且还摆了几壶美酒,摆明了是宴请宾客的架势。
老者起身给他们倒了酒,恭恭敬敬端到了面前,笑着敬了杯:“客从远方来,实是我幸。我敬你们一杯,先干为敬”
那老者仰头便饮尽了杯中的酒,见着他舔了舔嘴角,又是一敬,将两杯酒往他们面前一推。
言念见这形势,知是推脱不去了,只好将两杯酒端了一饮而尽,笑道:“我家夫君喝不得酒,由我代劳了”
“言念!”烨瑾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探查她脸上的表情。果不其然,他见着她的眼眸染上一点赤光。
“果真是女中豪杰!”老者也不为难,只是望了烨瑾一眼,又是夹了些肉放在他碗里,动作十分缓慢,抬头对着他说:“那就吃些肉吧”
那声音听在耳边却是莫名的让人觉得阴森,更是抬头时见着那双眼眸透过赤光,只不过稍纵即逝,没能让人察觉。
“我不吃”烨瑾忽而一只手握上那老者的手,皱眉质问:“敢问老者可否患病,为何全身冰冷,脉搏全无?”
此言一出,全村人当即围了上去。
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面前赤光已显,阴森之气自四处溢出。
“呵!你们果真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