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跨世界通话
南竹笙眼里的光亮了一瞬,又幻灭。
南竹笙:…不用了
在无数个快要崩溃的夜晚,是抱着‘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姐姐’的执念,才支撑这幅斑驳的身躯算计一切也要走下去,怎么可能不想呢?但……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思念和酸涩。
这么多年了,姐姐应该已经放下了迈向新生活了吧?看小侄女就知道了,她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长大的。
他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人,怎么好意思去打扰活着的人的幸福呢?就这样吧,不再相见,对姐姐,对他,对大家都好。
江小暖:喂?妈咪!是我(语气轻快,但不自知篡紧了衣袖)
等等你什么时候打通的?
江小暖面前浮现着一块仅她可见的‘光屏’,有点像林凌的系统页面,但只有聊天语音通话等功能,幻视某Q、某信。
“……是,暖宝吗?”对面有些迟疑。
江小暖:没错!就是你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天才女儿江小暖,酱酱~(吸了吸鼻子)惊不惊喜?(挺胸,悄悄松开皱巴巴的袖子)
“是暖宝啊,”女人笑了,勉强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柔声问道,“暖宝在那边有好好照顾自己吗?真的很抱歉我们一直瞒着你,暖宝可以原谅爸爸妈妈吗?”
江小暖:我很好…(哭腔)
江小暖被自己沙哑的呜咽吓了一跳,她摸了摸脸,不知何候满脸湿润,眼睛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哗哗流着无声的泪水,但她恍然未觉。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骄傲自信的告诉妈咪,她在异世界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还交到了许多新朋友,每天都很开心……
可是当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再坚强的伪装都溃不成军,无尽的酸涩难过情绪快要把她的心填爆了。
这是任何异乡的游子也无法抗拒的诱惑,在母亲面前脱下面具,是孩子刻进灵魂和基因的本能。
世上最柔软却一击必杀的脱壳机是什么?是妈妈的声音啊。
江小暖:我我我很好(慌乱接上)雪林很好,大家也很好,我超喜欢这里的呜请不要在意,我只是太、太激动了˃ ˄ ˂̥̥
“是这样吗?”对面只是一声轻叹。
江小暖却像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可怜鹅子一样说不出半点像样话,她转着眼珠子,僵硬的磕磕绊绊的说。
江小暖:没、错,就是这样
绝对、不能让妈妈担心,自己不在她身边已经够让她伤心,要是让她知道自家女儿正被一群红衣疯子追杀,岂不是会心痛的晕过去?一定要,瞒住了。江小暖暗暗发誓。
“……”对面是一阵沉默,小暖觉得自己此刻又像是被窒息的吊在行刑台上的鹅,在刽子手了然的目光中,昂着脖子倔强又可笑的死守最后一丝尊严,却不知早已被看透,唯有被审判的惶恐和害怕谎言被戳破的绝望。
“……我知道了,那边很冷,记得加衣服”女人似乎在很冷静温柔的叮嘱,细听却发现声调中带有一丝颤音。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是她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女儿啊!抛开其他不谈,日夜祷告‘暖宝一定要平安归来呀’的南烟只是一位像大多数人一样念叨子女瘦了冷了饿了没的普通母亲。
感情是双向奔赴的,这通电话又何尝不是对一位无法得知女儿消息的母亲残酷赤裸裸的公开审刑?南烟神色从容的打电话给女儿班主任以‘跆拳道封闭式训练营’为理由请假,游刃有余地应对邻居的关心,但在某些焦急无力的夜晚,当从噩梦中惊醒,她是否会对自己把女儿送走有过一丝后悔?
被医生诊断为深度焦虑和中度抑郁症正在接受治疗的南烟,隐瞒了自己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和不见好转的病情,小心握着这通来之不易的电话,用与平常别无一二的温柔声音继续说道。
“妈妈相信暖宝是最棒的哟,只是记住不要害怕流泪,你还是孩子有哭泣的权利,哭后就要笑着继续前进哦。我和你爸爸一直在这里,什么时候玩够了想家了,就买‘票’回来吧,无论多久,我们等你回家。”
江小暖:…嗯嗯!好的妈咪我知道了●^●
江小暖用袖子胡乱的抹去眼泪,裂了裂嘴角,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探究目光投向站在阴影处一直默不作声把自己当透明人都竖起耳朵贪婪的听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的男人。
江小暖:哼胆小鬼舅舅!(。•ˇ‸ˇ•。)
她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刚才算得上是逃避的行为,报复似的走到南竹笙身边,他身子一僵,手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江小暖:(将通话开免提外放,故意说)妈咪~女儿这里有一个大惊喜要给您哦?
那边的南烟很配合的鼓掌,手背的针头微微抽动,她面不改色的贴正,“哇´◡`妈妈狠狠期待了,会是什么呢?”
小暖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眼神示意:说话!
南竹笙:(僵硬)……
少女恨铁不成钢,把光屏调成‘一定范围人可见’,然后把通话页面怼到南竹笙脸上。
江小暖:(气音催促)快——说——话——啊——
男人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十分艰难的出声。
南竹笙:…j-ie(因紧张分音了,懊恼)
小暖:啊啊啊等不了了,我来推他一把!
江小暖:妈咪,是‘南竹舅舅’哦!他也在这边世界,就在我旁边
“…”笑容僵住,呼吸似乎窒了一瞬,南烟被这个消息砸的晕头转向。
谁?南竹?她英年早逝的亲弟弟?
第一反应是在开玩笑,但很快反应过来女儿是绝不会拿这种事说笑,所以……
“…小竹子?”南烟试探性的问道。
南竹笙:……是我,长姐(以为很难,没想到自然而然的就回答了,是血缘吗?可我已经不是……)
“……很辛苦吧?”
南竹笙:什么?
饶是足智多谋的风国国师先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问懵了一下,下意识傻傻的回问。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徘徊一定很辛苦吧?小竹子很勇敢呢”
南烟很快就接受了弟弟‘死而复生’的消息,好歹她当年也是异世界走过一遭的人,接受能力强的很。
连不可能打通的‘电话’都突然被女儿接通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那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奇迹啊。
她笑了笑,继续说,“虽然很遗憾没能参与弟弟的成长,但我们毕竟终于再会了,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
她的弟弟南竹,是个极聪慧有主见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他不需要别人同情他或替他分担苦难,他只需要有人能理解他告诉他,他做的事是意义的是值得的。
就像他们小时候做的那样。
南烟打着吊瓶,半靠在病床上,脸色柔和的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不是镇定剂的作用,她今天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淡的欣喜,如果医生在这里,一定会直呼‘有正面情绪在好转了真是医学奇迹’。
南竹笙:…嗯,谢谢长姐,好久不见(低声)
南竹笙稍垂着头,多年未见的生疏感被几句话全部挑开,他仿佛回到了当年矮小的出租屋里,周围人都劝他早点去打工赚钱,早日为早早辍学的长姐分担家用。他想继续读书的念头被动摇,是长姐拉着他一位一位的敲开邻居的门,认真解释‘她打工就是想让弟弟读书的,请他们不要误导小孩子’。
他至今记得邻居惊讶尴尬最后悻悻道歉的神色,谁能想到一向温温柔柔邻里间名声极好的长姐会摆出那样不符外表的强势态度呢?连他也被怔到了,随之是一种被理解的感动和姐姐为他对抗别人的隐秘的欣喜。
他从来都不是世俗定义的乖孩子,抛开伪装后他甚至不符合任何有关‘好孩子’的定义。就像一个没有同理心的怪物,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只有长姐包容她,教导她,并给了怪物“可以正常自由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则和底线。
所以,绝对不能让长姐知道,她的弟弟早已双手沾满鲜血,浑身是罪孽的泥泞。
南竹笙:长姐也要好好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放心,我会保护好小暖的
多说多错,南竹笙纵然有千万不舍,也知道该结束这段梦一样的通话了,够了已经很满足,再说下去,他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在长姐敏锐的直觉下暴露。
他可以用话术,但他赌不起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