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
《旧香囊》
暮色四合时分,三人终于从幽深的地道中脱身。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为破旧的凉亭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李莲花搀扶着乔婉娩走进亭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瓷器。苏无言跟在后面,看见李莲花的手指在触碰到乔婉娩肩膀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李莲花的声音比往常低沉了几分。他让乔婉娩倚着斑驳的红漆柱子坐下,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下来。苏无言注意到,李莲花的目光始终避开乔婉娩的脸,只盯着她衣角的一片污渍。
凉亭四周的野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忽明忽暗地飞舞。李莲花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褪色的香囊,苏无言顿时眯起了眼睛——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旧物,这个香囊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自从他给李莲花买了一个香囊之后,李莲花都是用的那个香囊,这个香囊倒是从来没见过。
香囊的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莲花纹样依然清晰可见,针脚细密得令人惊叹。
乔婉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苍白的指尖颤抖着伸向香囊,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炭块。"这个香囊..."她的声音哽咽得变了调,"为何会在你这儿?你......"
李莲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眼望向远处渐暗的天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噢,这个香囊是我在东海行医之时,偶然在海滩上捡到的。"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意,"你认得此物吗?"
一滴泪珠砸在乔婉娩交叠的双手上。她突然抢过香囊紧紧攥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发现的......只有这香囊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晚风送来远处寺庙的钟声,悠长的余音在暮色中回荡。李莲花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当时海面上死了很多的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这个香囊,只是我在其中一具尸体当中发现的。"
苏无言看见乔婉娩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渗出血珠。"什么样子?"她突然抓住李莲花的手腕,"你见到的那人是什么样子?!"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乔婉娩发白的指节上,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个好像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不过我记得的是,那个人大约20岁左右吧,面容看不清楚。"他顿了顿,突然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下,"噢!他的左腕上好像有一串佛珠串。"
乔婉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剑。她松开李莲花的手腕,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滚落。"那是我给他求的..."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香囊上的莲花纹样,"在普陀寺...求了三天..."
苏无言站在亭柱旁,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暮色中的凉亭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而他只是个误入的旁观者。
他看见李莲花在说"佛珠串"时,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左腕——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这原来是乔姑娘的一位朋友啊。"李莲花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假得令人心碎,"当时,我只能先回去找人帮忙,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浪卷走了。"他抬起头,对乔婉娩露出一个标准的、大夫安抚病人时的微笑,"现在想来这件事,真的很遗憾。"
"别说了!"乔婉娩突然厉声打断,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她将香囊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里汩汩流血的伤口。"求你别说了..."
凉亭外,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苏无言看着李莲花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目睹一场精心设计的凌迟。
李莲花用最温柔的语气,一刀一刀剜着乔婉娩的心,同时也剜着他自己的,好似这样,他就能让乔婉娩忘记他。
现在苏无言的情景也着实尴尬,有一种现任见到了前任的那种尴尬感,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好融洽,让他有一种插不进去的无力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心情好乱,一方面是替李莲花开心,因为还有人记挂着他,另一面则是看见他们之间的这种聊天,给他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感觉,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我去找些柴火。"苏无言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凉亭,却在转角处忍不住回头。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苏无言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忽然明白了李莲花这场残忍表演的用意——有些重逢,不如永不相见;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葬。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
夜露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襟。苏无言仰头望着满天繁星,突然很想喝酒。喝最烈的酒,醉到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忘记李莲花说"佛珠串"时眼中转瞬即逝的痛楚,忘记乔婉娩攥着香囊时骨节发白的手指。
凉亭方向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无言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枝。他知道,今晚的篝火可能要烧很久很久,才能驱散这沁入骨髓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