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宫宴的消息在京城里疯传,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要将国师府门门槛踏破了。我在宫中看着暗卫带回的消息,如坐针毡。

然而,国师大摆延席,将求亲的人聚在一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把人都打发了,最终这事不了了之,只有国师沦为百姓差异饭后的谈资。

开春大典一过,朝中选妃的折子也上来一道又一道。我看着催婚的人,不胜其烦,连夜逃往道观去躲清闲。

今夜观中月色迷离,风里夹杂着国师院中那株梨花的清香。推门而入时,国师站在梨花下赏月,看着,并不快乐。

花言:陛下,你怎么来了?

青陆,:我,,

一见国师,我一路上的腹稿借口都没了踪迹,支支吾吾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花言:陛下可是因着选妃一事前来?

青陆,:嗯,

我看着国师,心有些慌乱,怕她也劝我。

花言:来人,将我私库里的酒搬十坛出来!

一开始我有些不解,等人将酒陆陆续续抬来,国师递给了我一坛。我不明其意,接过酒打开,清香混着辣味灌入喉中,借着为散的酒气,问她。

青陆,:国师,不劝我吗?

花言:这是陛下一生之事,马虎不得。我这样的人,凡事都图个随心自在,陛下也是如此,我又何必为难?

我以为,是她心中对我另当别论,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也借着这个由头,我终于将心一横,问了宫宴上耿耿于怀至今的问题。

青陆,:国师,当真为情所困过吗?

周遭静默了片刻,正在我以为国师不愿意说,准备转换话题时。她提了一坛酒,拽着我,足尖发力,三两下跃上了屋顶。

封执也一直好奇这问题,坐在一旁洗耳恭听。

花言:上酒!

到这一刻,我知道自己触碰了她的伤心事。暗卫又送来新酒十余坛,我就这样无措的看着国师接连喝完三坛。

在我准备阻止她喝第四坛时,国师开口了。她仰头看着月亮,面具与稀碎的额前发,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可我心里知道,她难过。

花言:我自出生之日起,肩上就担了重任。五岁踏入修新大道,七岁,第一次闭关,那十年,我孤身一人,过得很凄惨。

花言:我没学过太多东西,只学着书卷上诸位大能的法子,照猫画虎。时间长了,本性与模仿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花言:后来,我的师父送我去别的道观听学,遇见了他。那是我第一次同家人之外的人相处,他是个谦谦君子,光风霁月,为修行之人称赞。

花言:十几岁,独处十年真的怕了,所以与那样一个人,两年相处下,我心里生了妄念。

花言:错就错在我不知他心有所属,平白无故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弄得自己一身伤痕,狼狈不堪。

青陆,:国师,

花言:无事,早就过去了。

国师嘴上说着无事,心里必定难过极了,为不惹他伤心,我立刻转移话题。

青陆,:那朋友呢?国师这般人物,必然广结善缘,好友遍地吧?

这个问题出来,国师愣了片刻,笑了起来,笑罢又接着灌了两坛酒。

花言:我原是有一位好友的,他教我做花灯,带我去后山捉兔子,为我做饭。

花言:然后,在我彻底信任时,一剑刺进心口,将我贯穿。

她说到此处,又抬头灌了一大口酒,

花言:他带人攻我门管辖之地,我那时重伤,醒来后,也没弄清情况,就急忙赶赴。

青陆,:后来呢?

花言:我杀了他。

这三个字,带着莫名的沉重,我也不知道如何问,只能尽力劝慰。

青陆,:这不是你的错,

花言:不,

花言:他救了我,

花言:他发难,也是因着我门治下不严,联合着一帮乌合之众,屠了他的族人无数。

花言:到那一步,我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花言:说他错,那他族人何辜?说我错,罪有应得者,我不觉得冤,可我门下无辜丧命者又当何论?

国师低着头,呆呆抱着酒坛,泪珠顺着玉面,落在酒面。可她上扬的嘴角,明明是在笑。

花言:“哈哈哈,哈哈哈”

又哭又笑,该是怎样的难过。

青陆,:国师,,世上的事,纷杂太多,在其位谋其职,你和他,都没错。

青陆,:他为亲族复仇,你为和平而战,你们都没有做错,

青陆,:你杀他,是无奈之举,若他不死,死的人最少会是你,亦或是你身后无数人。

青陆,:在他决定要走这条路时,你们之间就已经注定。他重伤于你,于公是大计所需,于私,是断你二人关联,你们自此陌路,既已斩断纠葛,刀剑相向亦无需手下留情,顾及于私,以至乱了心。

国师沉默许久,嘴角弧度也变了。她摘下泪湿的玉面,转头看向远处梨花,喃喃自语。

也在这一刻,我心里知道,她要离开了。

花言:竟是这样么?

花言看着的是封执的方向,准确的说,她是透过封执看着那株梨花。

只是,在封执的视角来看,他们正四目相对。

“林兄,待我归去,你我就真的两清了。”这句话,是她在心中默念的,青陆没听见。

花言:青陆,谢谢你。

青陆,:国师,不应困于此事的。

以国师的聪慧,如此明白的事,她怎会想不到?只是身在局中,困于心魔罢了。

花言:陛下,想问什么,便问吧。

青陆,:国师,还是要离开吗?

花言:是,

青陆,:非走不可吗?

花言:陛下,我十三年前就该走的。

“我知那时是我年幼,她放心不下,想留下,护我周全,安乐。如今,我大权在握,有力自保,她也该去游历山人间了。”

说来也奇怪,我在这世界有父母兄弟,过命之交,可我心底最挂念的,是她,林言。

这个人,护着我,陪着我,如今,已然十三个年头。

作为帝王,我不能表面心底欢喜。作为苏青陆,我不能强留她于此,十三年,足够了,留她,对她来说是折磨。

青陆,:好,

花言:我陛下果然不会留我。

青陆,:国师辛劳十余年,又心不在庙堂,强留下来,不会开心的。

花言:谢陛下,

青陆,:何时走?

花言:陛下过完时辰。

青陆,:好,

我没问她为什么要等我过完时辰,那夜大醉一场后,心里落了场雨,将翻涌的情意压了下去,这次,是要藏一生的。

从那天起,我珍惜与她相处的每一刻。上朝也好,聊天也好,这个人,在我这短暂的一生,见一面,少一面了。

也是从那天起,我命暗卫去找个京中最好的烟花铺子定制烟花,只要站在宫墙上能看见的地方,都布置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做到。

她昏迷不醒时,我觉得度日如年,她要走时,我又觉得度年如日。人啊,真是奇怪,

可惜啊,就算我在怎么珍惜,她要走这一天还是来了。

宫宴上,一切如常,只是我杯盏中的酒换成兑水的次品而已。

宫宴散尽,群臣退去,大殿上只剩下了我们。国师走近,唤来宫女将我扶回寝殿。

这一路上,我借着酒意,拉着国师衣袖不肯撒手,国师被迫与宫女一同送我回寝宫。

待我躺下,国师借着扳开我手时,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告了别。

花言:陛下保重,臣告辞了!

殿中门合上时,我知道她走了。我起身,宫女立刻为我换衣,匆匆换好,我立刻出发,一路疾跑到宫墙上。

我站在宫墙上,看着国师的轿辇从宫道往外走,直到出了宫门时,燃放的信号响起,她驻足看这满城烟花,我低头看她。

我一腔的情意,全藏在这满城烟花中,此生缘薄,就不道与她听了。

烟火响声里,箭矢破风之声在我耳边炸开。一支箭擦着我耳边发丝飞过,若再偏一毫,此刻我已经是具尸体了。

守卫:“保护陛下!”

没有武艺傍身,我笨拙的闪身躲避,第三支箭矢袭来时,我被一人拽着向后倒去。

青陆,:国师,

花言:陛下怎会在此?

青陆,:我,

还没来及说话,又一支箭矢飞来,差点将我定在墙壁上。

花言:这箭是从西南方向来的!

在国师的指引下,暗卫迅速拿下了刺客。

花言:陛下,小心些,

青陆,:国师,我

破耳之声再次传来,这次,在我背后,国师将我推开,自己却身形一滞,被那箭矢刺穿了心口。

青陆,:国,唔,

花言:不止一人,快去查看,东西方这几座宫殿的高处,刺客必然藏在上面。

国师半跪在地上,一手捂着我,不让我出声,吩咐完放开手时,吐出口血来,另一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

我心急如焚,压低声音问让人去找御医,却被国师阻止了。

花言:不能去,敌在暗,不能暴露,都围过来,

花言:陛下,别怕,

听清国师的话,我只觉得心里好疼,

外面的侍卫违成一道人墙,国师让我别动,我便不动 ,只是扶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心口的箭矢旁晕开的血迹越来越大。

守卫:抓到刺客了!

守卫:抓到刺客了!

花言:青陆,不怕了,

刺客抓到的声音传来,国师喃喃低语一句“青陆,不怕了”,就一头栽进我怀中,晕死过去。

青陆,:殿下!

青陆,:传太医!

我抱着国师一路狂奔,顾不上礼节直奔寝宫。

院首与几位皇医师把完脉,脸上一个比一个凝重。我看着他们又是放血,又是施针,最后窃窃私语几次还是不断摇头,都要急疯了。

青陆,:如何?

医师:陛下,国师大人实在危在旦夕,臣等,只能尽力而为!

青陆,:怎会如此?

医师:陛下,国师大人本就有伤在身,这箭贯穿心口,还带有剧毒,此毒,臣几试不出。能撑到此时,是国师用功力将毒封在心脉处。若是取箭,不甚伤了心脉,不出三日,国师大人就会毒发身亡。若拔箭,不敢伤及心脉,只能从旁动刀,届时若有意外血流如注,恐怕,撑不到日出。

医师:最后一个法子,是以银针将毒逼至身体各处穴位,只是国师大人一身功力尽废,血流不止也可能出现,旧伤会复发,身体每况愈下,成功了,国师大人,最多也就剩于一两年光景。

青陆,:最后一个,只要在两年之内,配制出解药就行,是吗?

医师:能解毒是,只是功力能不能恢复,臣不敢断言。

青陆,:按第三个方法!

医师离开,我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险些整个人倒在地上。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我看着屏风后的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手止不住的颤抖。

天色明了,医师才出来。

青陆,:如何了?

医师:回陛下,国师大人已无生命之忧,待伤势好些,方能醒来。

青陆,:下去吧,

医师:臣告退!

听见她没事,我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绕过屏风 ,国师毫无血色的脸占据了我的视线 ,走到榻边,我心中悔恨交加。若我早些时间放她离开,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

确认她无事,我立刻换衣去上朝,刺杀一事,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我的施压下,刘弦领命开始层层严查,太上皇也下令,一旦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第三日,我拿到证据时,亲自带兵围了四皇兄的府邸。

等我到时,早已是人去楼空,偏在此时,暗卫来报“国师不见了!”

我那四哥,一直都想要这皇位,背后也没少给我使绊子,可他是国师的弟子,也我兄长,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就连她到国师府提亲,我也没计较。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伤了国师,还劫走了她。

青陆,:刘弦,立刻点兵三千,随孤追!

临上朝时,我还去看过国师,她重伤,四皇兄带着她,走不了多远的。

不过一个时辰,我带着人在京郊一座小院处堵到了他。

“九弟来得可真快啊!”

他坐在院中喝茶 ,很是悠然,一边躺椅上,是昏迷不醒的国师。

青陆,:四皇兄,放了国师,一切还有余地!

“九弟,伤她非我本意。”

青陆,:你若肯交出解药,我立刻放你走,从此不在通缉追杀!

“没用的,这药是无解之毒,否则,我早就给她解毒了。”

青陆,:你为何劫走国师?

“九弟,事到如今,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国师何等人物,你那点龌龊心思,国师看不出来,别人可不一定看不出来。”

青陆,:苏青云!

“怎么?被我说中了?先别恼羞成怒 ,左右今日我走不出这小院了,说你几句不会怎样的。若不是那夜去看她时,听见你要放她走,我也不会计划这刺杀,也不要伤了她。”

青陆,:那夜的人,是你!

“当时,我就潜入想杀了你,可她守在房门外,挡下了我,还受伤。若非如此,那夜她怎会躲不开那一箭。”

“苏青陆,该死的人,是你!”

“若无她的相助,今日九五之尊是谁,可说不定。”

青陆,:放了她,

四皇兄笑了起来,偏执又疯狂,他走到国师躺椅边上,半跪在地,而后咳出血来,那血迹滴滴点点从嘴角流下,落在胸前衣襟上,却半点也没落在国师的衣衫上。

苏青云:“你想杀我?可惜你还不够格!如今我败了,她也成了这样,我苏青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不如,先她一步,起码,来世,我能先遇见她。”

苏青云: “母妃获罪后,我一直由贵妃娘娘教养,与你的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可你,遇见了她,自此脱离深渊,活在阳光下。而我,还在日复一日的遭受磋磨,苏青陆,明明,是你母亲设计害我母妃,才让我这一生如此苦难,凭什么,你得了救赎?而我只能自己踩着血肉尸骨往上爬?”

苏青云:“不重要了,至少我杀了你母妃,也算报了仇。”

我一时错愕,只见四皇兄伏在摇椅边,手握着国师的手,满目深情。

苏青云:“林言,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如今我将命赔给你,你别恨我。等下辈子,我不落入这帝王家,你先遇见我,好不好?”

我看着四皇兄,一点点失去生气,心中有愧,带走国师后。我命人放火烧了这小院,也烧尽了我们之间的恩怨。

国师醒后,这件事情我没有告知于她,只当从未发生过。

时间一天天流逝,派出寻药的暗卫至今无果,我第一次如此心力交瘁。

眼看,就要两年了,国师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然缠绵病榻,难以走动。

花言:陛下,

青陆,:国师感觉可有好些?

花言:陛下,今日若有空,可否陪臣说说话?

青陆,:好,

花言:陛下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青陆,: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可我在殿中供了“言君”神像,日日叩拜着,只求她能开一开眼,让我的人早日找到解药。

花言:那陛下相信轮回之说吗?

青陆,:不信,

青陆,:国师,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别担心。

花言:陛下,让他们都回来吧,今年冬来落雪时,臣想去宫门上看雪。

青陆,:好,

我看着这样的国师,心里流着血,疼痛的难以喘息。

青陆,:国师,等来年春至,你最喜欢梨花开时,我带你到晋洲去看,好不好?

花言:陛下,世人都说我爱兰花。

青陆,:是我,记错了。

花言:真是一模一样啊,

青陆,:什么?

花言:青陆,其实我从未教过你什么,相反,这些都是你交给我的。

青陆,:国师累了吧,又在说胡话了,我这就扶你回去休息。

国师没说话,看着我笑了一会,欣然休息去了。

她这一睡,就病了,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都说她“油尽灯枯!”我真的要疯了。

晚间,我守在她房门外,心如刀割,脑子里回荡着太医的一句句诊断,

“国师大人,已经油尽灯枯,最多也就能挨到冬日。臣无能,”

烈酒入喉 ,也浇不灭的心伤忧愁,我第一次觉得如此茫然无措,泪也不知何事,流了满面。

突然,房门打开,我抬起头去看,泪水模糊间,国师坐在我身旁,替我逝去泪痕。

到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捞入怀中,恨不得就她摁进我这一身骨血,与她同生同死。

青陆,:国师,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我救不了你,怎么办?怎么办啊?

花言:陛下,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你不必如此难过。

青陆,:国师,七年巡边也好,你要离开京城也行,我可以忍生离。

青陆,:可是死别,我,我,

陛国师回抱了我,轻声安抚,

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昏睡过去的,等我在醒来,已经是在宫中。

临近年底诸事繁杂,今年冬天很冷,雪却迟迟不下。

暗卫来报,国师病重,我急忙驾马,赶去观中。

花言:可惜,看不见梨花开了,

国师站在院中光秃秃梨树下,我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她。

那三日,每夜晚上,皇宫都灯火通明,国师一直昏睡着。第四天阳光很好,我叫醒了国师。

院子里,放着躺椅,阳光也很好。国师特意穿了件新衣,与我见她第一次时,一样。

青陆,:国师,我扶你去晒晒太阳,

花言:花竟然开了吗,

明明是冬日,那院里的梨花却开的繁茂。国师很开心,

扶她躺在椅上,我坐在一旁,与她一同闲谈。

花言:陛下,可能为臣抚琴一曲?

青陆,:好,你想听什么?

花言:青月,

青陆,:好,

我坐在一旁抚着这青月之曲,国师窝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抬着话本看。

一曲未了,国师似是累了,抬话本的手,放在腰间,手里还握着话本,像是睡着了。

我泪珠滴落在琴上,弦断了。

我努力克制自己,走到躺椅边上,腿却撑不住,整个人跪了下去。

一片温凉落在我眉间,我抬头去看,天上随之而来了千千万万,

青陆,:你看,下雪了,

景帝三年冬,国师林言“殁”,帝亲建陵饲,陪葬珠宝不胜其数。景帝于六十年后崩,享年,八十三岁,未入皇陵,与言合葬,一生无子,宗族继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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