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落魄（补）
天边被暖色的橘红所渲染，然而魔岭上空却依旧一片乌云覆盖，阴风簌簌，仿佛永远见不得天光般。
此刻的魔灵川旁，隽寻披头散发，一袭玄色轻衣立在桥头，目光一直注视着桥下奔腾不息的淡紫色江河水，面上若有所思。
这是他成魔后第一次这样安静不带任何杀伐意味地看着一样事物。
难得他这般安静，雪华找到他时他也依旧在低头看着河水沉思着，一双红眸藏匿着看不透的情绪。
不得不说，他这样，倒也不失美感。
于是雪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上前行礼——
雪华：君主，有人要见您。
隽寻（魔化）：刚刚才训完那几个老家伙就有人来找本座，问清是谁了吗？
大概是隽寻体内的煞气安分了，这会儿他竟然也没什么脾气，只是开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雪华：魔岭左右两位护法。
隽寻抬眼，面上浮现出一丝疑虑，魔岭左右护法？他倒从没听过，前世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
雪华自然也看出来了隽寻的疑问，于是解释道——
雪华：左右护法把关魔岭边境的四象山，平时很少露面，主要是为魔帝服务，只是自从您不在魔岭后，魔岭缺主，一直是长老掌权，至于您的前世，他们似乎被长老们所害，所以他们的存在您不知道很正常。
原来如此，前世是被人害了，而今重生后一些事情有所变动，是看他这个先魔帝之子不在，没人继位，所以才不露面。隽寻琢磨了一下，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进来说，雪华于是去叫了。
隽寻微微一眯眼，这么说，左右两护法是早就存在了的，那么，这两个人应该足以取得他的信任。
正想着，雪华通报的声音传来，隽寻抬头看去，恰好就对上了其中一位护法的目光，那护法就是白衣斗笠女子，碰上隽寻的目光，女护法的目光闪了闪，不知发现了什么，一旁的白发男子见了隽寻，眼里的情绪同样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隽寻（魔化）：（有所察觉）你们认识本座？
他来魔岭本来就没个预兆，若不是他自报身份，那些魔灵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但看这两位护法的眼神，却像是早就认识了一样。
未知20：（淡淡一笑）君主幼时还没记事时，我与右护法来看过您一次。
只是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年，您竟是真的回来了……
·
人群最终还是一点点散去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就此告终，他们见识了这位清尘仙君的实力，也听到了他亲口许下的承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连慕思铭也被谷沉雪毋庸置疑的语气给震住了，在谷沉雪转身的那一刻，慕思铭的目光晦暗不明。
慕思铭：（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你没事？
谷沉雪（后期）：（头也不回，同样用那样小的声音）让你失望。
慕思铭：……
慕思铭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谷沉雪面色如常，抬眼，恰好对上一个人的目光。
谷沉雪（后期）：｛意识对话｝[装得累了，就歇一歇。]
那人微微勾唇:“……”
人群好不容易散完了，云卿述这才转身招呼弟子们回去休息，折腾了半个晚上，小辈们自然是累了，于是一个一个向谷沉雪他们告别就回各自的居处去了。
最后就只剩下云卿述和谷沉雪，迎着晨曦的第一抹微光，云卿述又深深地看了谷沉雪好一会儿，面色复杂，师徒二人就在这山门外对立站着，相对无言。
谷沉雪（后期）：（目光平静）我脸上有字？
云卿述：（毫不犹豫）有！（一本正经）着魔。
谷沉雪（后期）：……
看着谷沉雪一脸无语的样子，云卿述“扑哧”一笑，继而长叹一口气，目光又望向了远方的座座山川，过了一会儿，又形象地紧了紧衣襟，一边念叨着“天冷啦”一边往回走，到了一半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原地的谷沉雪。
云卿述：（淡淡一笑）乖徒儿，别忘了添衣哦！
谷沉雪（后期）：（凉凉掀起眼皮）您老人家可别冻坏了。
云卿述听罢放声而笑，继续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诗兴大发，念唱起人间的诗词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声音荡荡悠悠，回想在这河山之间。
谷沉雪听着，之后竟也跟着吟唱起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阿寻，为师会来找你，只是到那时，我们师徒，可能……成了敌人。
·
回到凌雪峰时，已经是下午了，这个天黑得早，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谷沉雪在青雪峰的几个地方都转了转，但都是隽寻从前爱去的地方，谷沉雪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停留好一会儿，有时甚至会坐下来抚一曲琴。
若是有人瞧见，定然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有谷沉雪自己心里清楚。
云卿述在知道谷沉雪准备亲自去找隽寻后并没说什么，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当了这么多年的师徒，云卿述又怎会不知自己徒弟的脾性，拦也是白拦，自然不会去强迫，只会在心底给他祈祷。
回到清尘宫里，谷沉雪又细细看了一遍四周围，好像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留有他的身影。
“师尊！”
“师尊，需不需要茶？还是点心？”
“师尊，阿寻给您按按摩吧！绝对舒服！”
……
从前他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油然而生，不，或许他从前本来就很孤独，只是自己习惯了。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清尘仙君，修真界的顶尖奇才，他所受到的是来自万人的瞩目，是万人的敬畏，没人觉得他很孤独，更没人问过他一句“你不累吗”，在他人眼中，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他不是神，他的本相只是一株来自昆仑之巅的雪莲，他会感觉不到常人所感受的孤独吗？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习惯了而已。
“沉雪，还需要为师为你找个师弟吗？”
“……不必了，找再多也没用，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异类。”
当年，谷沉雪还是少年时，身世是公开的，但自从不断有人视他为异类后，云卿述决定保密他的身世，只说他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于是谷沉雪的身世就此隐匿。
自此，谷沉雪便不再接受任何收徒或大会邀请，除非云卿述点名，他才露个面，独来独往的他一如他刚化形时在昆仑之巅独自生活的那些日子，他不再渴求有谁能够走近他，甚至亲近。
于是除了师父云卿述，再没人能够知晓谷沉雪的孤独。
直到遇见隽寻。
这个伶牙俐齿又厚脸皮的小子一次又一次触及他的底线，没少惹他。
他不明白隽寻为什么非得拜他为师，但看他那样诚恳，谷沉雪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动容的，又记起山圣对他说的话，便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但没想到，他就一直留在他身边，从未提出过要离开的要求。
谷沉雪很惊讶，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愿意走进他心里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谷沉雪心里很感谢隽寻，是他带他看了一遍这人间。
他也承认，他心里有了隽寻。
隽寻是心忄兑于他，谷沉雪是惊喜的，却又是小心的，他怕到头来只会是庄周梦蝶，扑一场空。
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他捧着一颗真心，第一次觉得就这样交出去也无所谓。
只是没想到，一场变故生，拆散一双人。谷沉雪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没了隽寻在，耳边都少了几分热闹，他忽然觉得孤独是那样的折磨人。
·
是夜，谷沉雪鬼使神差地来到君归园，来到了那棵差不多有他高的梨树前。
这是隽寻很早就种下了的，这孩子似乎天生就很喜欢梨花，连身上都有着淡淡的梨花香。
梨花被隽寻照顾得很好，哪怕是冬天里，它也开出了数十朵花来，还有一些含苞待放的，在徐徐微风里轻轻摇动，带来缕缕清香。
恍惚间，谷沉雪看到了隽寻，青年意气风发，笑容灿烂，正冲他招手。
隽寻（后期）：师尊！阿寻种了一株梨树，您喜欢吗？
谷沉雪（后期）：（淡淡一笑）喜欢。
青年得到夸奖，满心欢喜，连忙上前拉住谷沉雪的手，掌心温热，让谷沉雪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隽寻（后期）：（语气里满是期待）那师尊会等到梨花开时陪阿寻一起看吗？
谷沉雪（后期）：（眼底一片温柔）会。
青年会心一笑，不知从哪儿变来了纸和笔墨，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信手一挥，唰唰几笔下去，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走近一看，龙飞凤舞的字凑成了一句诗。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点到此处，谷沉雪猛地回过神来，眼前除了梨树再无其他，哪里还有青年的身影，谷沉雪却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桌案，那上面安稳地放着一张宣纸，用砚台压着，谷沉雪走过去，一只手触碰在已经有些斑驳的字迹上，一下一下地抚过，耳畔依旧回响着那些话。
“为何写这句？你不知道白人指的是……”
是妻子……
“嗯？师尊不喜欢这句吗？那阿寻改改。”
“别，也罢，就这句吧，你有心了。”
……
偏摘梨花与白人，与白人……
谷沉雪想着想着，不觉已经清泪两行，“啪嗒”一声落在“白人”二字上，最后，谷沉雪依靠着梨树缓缓滑坐在地，闭目沉思，任由瑟瑟冷风吹着，他也依旧靠着梨树，沉沉睡去。
此夜，意难平。
·
灯灯：这是补得昨天的，还有一章明天一起发，也就是说，明天会发布两章，或者三章。
灯灯：第一首诗出自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第二首出自元稹的《离思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