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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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您好。警察局吗?……对,请问有动物园报案失踪了白色的老虎吗?我女儿把老虎带进家里了。您看是否能尽快出警把老虎护送出去?……对,XXX院XX号……明天?……老虎……没有伤害到家人,但见到它时已经受伤了,女儿善良,把它弄回来了。它独自在房间里……请您尽快好吗?……”
父亲在报警。母亲不让孟其姝打开房门,她只好蹲在门口听动静,可里面静得跟没人一样。
电话挂断后,整栋房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今天你俩睡主卧,我去睡沙发。”父亲吩咐完后,三人就都没再说话,
睡前,母亲问孟其姝,老虎为什么没有伤害她。孟其姝想了好半天,答道:
“我也不知道,兴许……它喜欢我?”
母亲调侃,都死里逃生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还是又多想了。
她没吭声,母亲以为她睡着了,在暗里叹了口气,整栋屋子又恢复了寂静。
“……不同于常人,她的灵魂可以感知人类世界以外的东西,也就是说,错位空间的能量,她感知得到。依您之言,这种说法被证实,说得通了,因为她能免疫我们的能量,所以警报一直没有响!”
时绍不言语,手却不觉地抓着被角,眉头紧皱。
白霓闭了声,她能看到时绍在人间经历的所有。他不说话,心里也想了许多,刚想开口,那头就传来了声音。
“所以,上头下令要她的命,是因如此?”
错位空间有几百年没有更换过新职员了。
白霓一时语塞。
“……呃……是这样?”
那头再没说话。
人之所以渺小,是因为看不到于他们之外的神秘,他们看不到,所以不相信。人们的真理往往只倾向于多数人,少数服从多数,而那些少数,被人称为精神病。神经病人与真理如此靠近,当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时,世界上就没有真理了。
人惧怕神,神惧怕疯掉的人,于是费尽心思除掉拉拢。时绍,便是媒介。他同意到人类世界不只是任务所迫,还因为想体验人世生活。意外地出了差错,也是他应承受的代价。
他并非神,而是由神创造的天使。天使立功,便成为神使。时绍不曾见过人间,所以这个任务他很感兴趣。
只是他还没有体验过人情冷暖,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意外。在人世的十几天,足以让他对人类有所改观。
这时,他知道人类的情感不是由主观臆断而来的,它可以邪恶,也可以良善;可以软弱,也可以刚强;它是自由的,捉摸不定的;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类萌生出怜悯之情。
这天,白霓问时绍,忍心杀掉孟其姝吗?
不忍心,但有什么办法?
他不杀,会有别人来杀吗?
雪,开始化了。
夜里,孟其姝惊醒,在床上思索半天,才发现自己是在主卧躺着,回神,……噢,有只“老虎”在自己卧室。想起来,还不可思议。
虽然她对这种怪异的事习以为常,往往归咎于心理作用,但这次再说是心理作用是真的不相信了。
为不吵醒母亲,她小心翼翼下床,蹑手蹑脚走至自己卧室门口,再次趴着听动静。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
于是她打开门,正猜想着“老虎”是否睡着了时……看到了空荡荡的床铺。
?!
凌乱的被子,紧闭的窗户……能藏东西的地方空无一物,能逃走的窗户也没开。迅速走向床边,就像常人一样,明知什么都不会有,还是徒劳地掀开了被子。
“呜……”
发出声音的本尊似乎正处于极度不耐烦的情绪中。
慢着,床上是……老花狸?!
下一秒,她再一次对上了那双眼睛。
起初,她吓了一跳,只是等她看清了它后,马上镇定了下来。
“你是那只老虎吧?”姑娘小心地问道,她再次忘记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
老花狸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她将自己抱起。
看着她将头埋进自己毛里,然后,哭了。
夜,真的太静了。
唯一使他反应过来的,是背部湿了毛。
“你……到底是不是那只老虎……”她抽噎着,小声哭出来。
孟其姝感到自己破碎了,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分散开,随着孤寂和落寞漂泊不定。她有时就想,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第一次出现幻觉,她是不被左右的,而相似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出现,她的心理防线很快被击垮了。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这种事出现并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在这只有她“一人”的世界孤独过了头。
因为孤独才出现幻觉,还是幻觉出现后才孤独?我们不得而知。
时绍感受着她的心跳和眼泪,扭头舔了舔她的脸。
她抱着的猫有了变化。睁开眼的时候,怀里的动物正迅速地变大、变重。
毛色先是变白,然后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将毛皮变成了人皮。
他伏在了她身上,因为重量,孟其姝不得不躺下身去。看着他额角虎纹的消失,旋即对上了他的眼睛。
孟其姝眼角还挂着泪水,鼻头红红的,一副懵懂的样子。
有点呼吸不上来,鼻子塞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房间里只剩下交织的呼吸声。
女孩愣愣地,打破了沉静。
“你……眼睛好了?”
面前的人深沉又绵长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绿色的眸子由于窗外挤入的一丝光亮泛着明亮的光泽。
说起来,她还没听过他说话。
时绍低眉,眨下眼,细细打量她的眉眼、鼻子、嘴唇。看完一遍,目光又落回她的眼睛,停在了眼角的泪珠上。
抬手,抹掉。
气流通过声带,振动。一个闷闷的,沙哑的音节从他喉中发出。
——“en。”
嗯?!
孟其姝讶异,随之而来的是心里逐渐扩大的疑惑。他……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抬手,摸摸他的眉毛,眼皮,睫毛……又轻轻按了按。手下的眼睛敏感地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刮蹭着她的手指尖,痒痒的。
“刚长好的眼睛你莫不是想给我又抠掉?”他眉头轻皱,用那还掌握不好的音调轻声说。
“啊……?”她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慌乱抬手想推开他。
没推动。
手被他按住了,还用指腹轻捏了一下指尖。
“你干什么?”孟其姝底气不足,轻飘飘说出句话。
时绍看着她,心间不知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那种感觉蔓延开来,在身体里噌噌窜着。有些燥热。
他又垂眼看她,不受控制地,喉结动了动。没缘由问道: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
嗡的一声,孟其姝大脑宕机几秒,鼻尖轻轻倒吸着气。脸上反应倒诚实,红了个透。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已经要往脸上贴了。
“你……你喜欢我?”孟其姝夹着脖子往里缩,死死闭上眼睛,显得局促又慌乱。
时绍停了动作,抬头定定看她。
半晌,他轻笑一声。
哄她睡觉似的,探到她耳边:“对啊。”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对人类的印象极其糟糕。那时看着她踩着雪走入视野,一心只想着如何饱腹,不抱希望地再次降尊乞讨。
而她却能打破他的防备、嫌恶,静静地走进了他的心里。一开始他是耻辱、不屑的,这女孩存在,不得不使他慌乱逃避。
奇怪的是,心里这团东西,总是安静的,对他的任何活动都没有阻碍。只是在这寒冷的冬天,悄悄地将暖意种进他心里,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根深蒂固,消除不掉了。这么骄傲的灵魂终于遇到了使他手足无措的局面,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从未出现过,于是他想靠近,想驾驭。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想让这种子的花苞,绽放一次。
窗子外的光亮洒了一点儿进来,孟其姝看着天边原本浓郁的黑色逐渐变浅,透出点深蓝。雪化而成水,正缓缓从房顶屋檐上落下,时不时“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孟其姝让身上这人先坐起来,想与他保持距离说话。而时绍却坚持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看着女孩羞怯地皱着眉毛,从脸红到了耳根。
他看出她,也是喜欢的。
时绍躺了下来,等她恢复情绪。
女孩有许多问题,如:他叫什么名字;他怎么能变成人,而别人却看他是老虎;他是不是怪物;他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又怎么好了……等等。
他告诉她,不是幻觉,是“魔法”。他提到她的能力和错位空间,记忆站台。讲述了眼睛是如何被挖掉的,以及凭借“魔法”又长了回来。
可当她问,你为什么要来人间的时候,时绍却沉默了,长久地沉默。
孟其姝等了许久,侧头看他。他映着光亮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眼睫轻颤。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哑声说道:“我要走了。”
她顿了一下,又问:“什么时候?”
“大概……就今天吧。”
女孩呐呐半晌。
“今天?!”
她的神情像打湿的花儿似的,沮了下来。唇角垂着,眉毛也显得伤感。
“为什么……”
不能说,时绍心里默念,于是开玩笑地:“你们一个个报警要抓我。我不得逃?”
错位时空那边已经派人了,那时候,他就要离开。
孟其姝十几分钟前止住的眼泪又想流了。
“别……你变成老花狸,我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行不行?”
他笑了笑:“我们会再见面的。”
孟其姝哑了声,鼻子酸酸的,肩膀轻轻颤抖。
时绍把她拢在怀里轻声说:“好了,离开这里,去睡觉吧。”
他勾起唇角,侧着脸,早晨的阳光洒进来,照在长长的睫毛上,留下一道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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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其姝是小哭包。。
反转大概在下章,雪盲篇差不多更到将近一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