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无人知道，皇后死前，还带着小公主出了宫。

御河桥。

现在不是灯节，御河桥人影稀疏，晚间的灯火隐隐约约，印在河里，光影也不连续。

皇后就这么牵着女童，慢慢的走着，桥影上就多了两个黑影，影影绰绰，河面上还缀着几颗星星。

突然，皇后站定脚步，立在御河桥桥拱最高处，目光迷蒙的看着桥下某一处。

女童跟着停下，好奇的看着母亲。

却见皇后抬起手，指着桥下河边，那里有一对男女正并肩站着，男人微微低头，很是专注的看着身旁女子，女子不知说了什么，男人低头笑着，手上握成拳头放在下巴处。

女童目力很好，所以毫不费劲的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五官。

是父皇。

手上的力道慢慢变紧，女童抬起头看母亲，小手用力的握紧母亲的手，糯糯开口：“娘亲，我们回家吧。”

不要理会父皇好不好？

你不要哭好不好？

稚嫩的孩童不知道怎么安慰明显伤心过度的母亲，只是她模模糊糊的记住了家的概念，哥哥也说过，回家，回家就好了。

皇后蹲下身来，手轻柔的抚摸女童的脸，眼中眼中含着泪却还在努力的笑着，她说：“以后，阿疏千万不要爱上任何一个男子，如你父皇那般信守承诺的男子，都无法遵守长相厮守的承诺，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人······”

皇后缓缓抱住女童，滚烫的泪水不断落在她肩上，很快就打湿了女童肩膀的衣物。

女人恍若不知，只是失神般抱着孩子，低低地说：“那一年，在这里相遇，他与我一见钟情，是我不顾闺名求了父亲，父亲才松口让我嫁给意中人······可是这才几年啊！为什么男子的情意这么容易消散呢？后宫三千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童回抱住母亲，冷静的拍拍她的背，说的话依然很冷静。

“母后，阿疏不会喜欢任何人。”

出了母后和哥哥，谁都不喜欢，父皇也不会喜欢。

“不要喜欢，谁都不要喜欢。”女人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脸上仍是美得惊人，她的表情很是冷静，如果是皇后宫里的宫人看见，肯定很惊喜，这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皇后看起来最冷静的时候了。

“回宫吧，本宫累了。”她站起身，身后鬼魅般出现两个黑影，“墨，桑，走吧。”

她回过头，意有所指。

黑影愣了一瞬，然后缓缓跪了下去。

女人牵起女童的小手，缓缓迤逦的漫步下桥。

下了桥，她又顿足了许久，直到女童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才恍若惊神，低声笑道：“看我这记性，已经到了阿疏睡觉的时辰了，走吧，快回去吧。”

如果斯人不再，她也该放下了。

夜风渐渐扬起，吹起她鬓边的发丝。

河边的男人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却只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隐没在夜色里。

他退后一步，身边的女子识相的退下。

“是皇后吗？”

“是。”身后的太监压着嗓子，声音在夜风里飘着有些阴森。

“谁带她出来的？”

“娘娘身边有龙影卫。”言下之意是娘娘自己来去自由。

“撤了吧，不听话的人，不配拥有自由。”皇帝低声笑了笑，“就看欧阳家的人来不来救她了？朕折了她的翅膀，这么爱自由的人儿，会不会受不住去向亲生父亲求救呢？”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漫不经心，然而大太监却很清楚的看见了他垂在衣袖下的手早已握成拳头。

青筋毕露。

陛下此刻心里不好受吧····

“还有一件事，陛下，之前那位美人，有了身孕，您看如何处置呢？”大太监垂下眼眸，低声道。

“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皇帝垂眸看着河面，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告诉陆侯吧，孩子是他的，总不能让朕养着吧！让他快点来接人。”

他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没必要帮别人养孩子。

再说了，陆侯若是真的把孩子养在他名下，只怕是没两天就要造反了。

算了算了，且看欧阳家死不死心，若是不死心还要来招惹皇后，那便让陆侯去把人都砍翻罢了！他已经受够了这种试探折磨的戏码了！

皇帝松开紧握着的拳头，低头苦笑。

要不是皇帝的疑心病作祟，他怎么会与心爱之人隔阂如此之深？

“喏。”大太监低着头应了。

“回去吧。”

可惜，好不容易皇帝放下疑心，却没料到当夜美人怀孕的消息就传进了皇后宫里。

皇后正梳头的姿势顿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再问了一次，道：“真的怀孕了吗？”

“回娘娘，确实是。”跪在身后的，是她忠心耿耿的影卫。

她没有理由怀疑。

是啊，后宫来了新人，那就必然会有新生命诞生了。

她看着空旷堂皇的殿宇，突然低低的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便低头擦起眼泪来。

“你下去吧，本宫无事，只是有些想笑而已。”她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着长长的柔顺的发丝。

镜子里倒映出她美丽的容颜，依然精致，依然美丽，只是她眼底的光再也浮不起来了。

她抬起手，慢慢抚摸自己的脸颊，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够了，疼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