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神界新飞升来位神官儿,刚入神界,就被九荒殿上神点了将。

这般待遇,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同殿中主神同姓,神官儿们推测,能入九荒殿,也许是这位邪神的同宗后人。

飞升宴盛大,司药神君从南边过来,拍拍身上飞灰,正要去凑热闹,恰好碰到熟人。

司药神君一怔,少顷,笑道:“此次下界历劫,时日甚久,我还当你不回来了……”

对面女子道:“哦,时日甚久,那司药神君可还记得我是谁?”

司药作揖道:“百花神女好。”

百花神女回道:“司药神君好。”

金殿红绸,玉碟珍馐,司药遥遥见到如此阵仗,道:“今日这宴,不会是给你摆的吧?!那个飞升九荒殿的神将不会正是你吧?!”

“我?”神女冷笑道:“我哪里攀的了九荒殿这种高庙。”

“这些时日我在下界,是有位旧友,历劫之时,托我帮忙……此事,司药神君定不陌生。”

“确实。”司药笑了一声,心中清明,他们两个都是被玉清池诓下去的。

神女也笑,坦然道:“呵,虽如大梦一场,但早知道如此艰险,我定不会帮他。”

司药神君道:“可他飞升,你并未一道跟回来。”

“对。”百花神女道,“之后,他如愿飞升,几位陪劫使甩手回了神界,下界大乱,总要有人收拾残局,凌念天生神魂,却年岁尚小,玉清池请我继续留在下界,护他飞升。”

司药:“你答应了。”

“本来没有答应,我陪他下去走了一遭,还被几个疯狗追着咬,那副壳子被拆了个四分五裂……”

话到此处,百花神女笑道:“是玉清池这只狐狸,厚脸皮的同我说,你要是当下回去,那几个疯狗,在神界也得扒你层皮,不如在下界躲躲……”

司药也笑:“如此说来,他亏欠的人,可真是多。”

神女:“算不得什么亏欠,我知道他,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开口求人。对了,玉清池人呢,我帮了他这么大忙,他不得请我好好吃上一顿?!”

“……”

司药神君一时无话。

百花神女道:“你可莫要护着他,这一顿酒,他逃不了的!”

长叹一声,司药道:“他死了。”

对面的人遽然一僵,好似被当头浇了一头冰水,直直盯着司药,许久才道:“死了?”

司药平静道:“病死的。算起来,也有一年。不过,神界一日,地下一年,于你而言……他确实走了很久。”

“病死的?!”

“病死的,他是器身,死后身魂俱灭,没有找到尸骨。”司药神君指向南边,“他的碑在最南边,神女若是有时间,可以去看他。”

司药看向九荒殿前,皱眉问道:“今日飞升的,是他儿子?”

“是。”

“那他……可还记得玉清池?”

“怎可能不记得。”

……

飞升宴上,仙云缭绕,玉匾红绸。

凌念的坐于众神之中。

百花姨曾同他讲过,他的父亲是位乾元,生他的爹爹清池神君,是个坤泽。他爹屠了北凉王城,率领新军屠了父亲全族。

可凌念认为,这位坤神,并没有错。

所以这日,九荒殿中,对光明殿中那群坤神不满者,不敢嘴大殿上神,把廉贞殿清池神君拉出来鞭尸,道他残暴无情、心狠奸诈时。

有人问他:“这位新官神将,怎么不说两句?”

凌念放下酒盏,正了正衣襟,抬起眼皮道:“我倒觉得,这位清池神君,不但不残暴心狠,反而,还是个善人。”

四下一寂。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快:这小子怎么回事,不知缘由,更不看当着谁的面,竟如此惹厌!

高阶神台上,凌渊上神看过来,笑容维持不变,声音却极冷淡,道:“哦?”

“你有何看法?”

凌念正色道:“杀人父母,灭人宗族,看似狠毒,但这位坤神,听闻无父无母,亦非蹦于顽石裂岩之中,那他的父母,是否早已惨死于恶政之下?”

“传闻,万坤阁起于北凉开朝,掠坤泽囚于阁中,以供王室淫乐。泯灭人性,乃是恶因,灭族亡国,为其恶果,因果循环,不过报应。”

“可,即便如此,他还留下了上神一条性命不是?”

神台之上,一身黑袍,五官俊极,眼神阴鸷的上神,冷冷笑道:“依你所言,他灭我全族,我还要谢他了?”

凌念道:“您亦屠了他全族。”

下界之时,凌念受百花仙子教化,对万年前,世间一场浩劫洞悉底蕴。

他一针见血道:“您与他之间,早就,互不亏欠了。”

当日,九荒殿主神暴怒,一掌掀翻台上小案,杯盏瓜果散落满地,巨大灵动震得殿中众神皆惊恐起身。

凌渊上神握住这位新神将的脖子,双鄂凸起,道:“谁教你说这些话?”

凌念面不改色道:“心中所想。”

此处气氛不好,一位神官连忙过来,陪笑道:“上神息怒,何必和这种黄毛小子计较。”

又一位神官也心惊胆战道:“大好日子,何必动手……”

“是啊……上神消气……”

如今神界光明神邸光华璀耀,乾神一系早不如同过去行事肆意。

若非先前,清池神君在九荒殿中执掌,降灾布瘟并不及标,若细查来,还要补上过往灾罚,于下界而言堪称浩劫。只凭一条默许下界冥王伪造神名,潜住九荒殿,这一条罪名,便可让这位上神在神狱中关押万年。

一场飞升宴,结束时实在难看。

凌渊上神踏出神殿,旁人道:“这位小神官,你糊涂啊……”

殿中哗乱喧嚣,且异常阴寒,凌念转身要走。

那人道:“为个死人,得罪了凌渊上神,你何必呢?”

凌念瞳孔骤然一缩,回头道:“你说什么!”

……

凌渊上神踏进内堂,屋中阴沉,门窗紧闭,内里上了钉板木闸,踏入其中,不见光日,隐隐闻到股咸腥味。

屋中简单,正中一方红木桌椅,再往里去,便是床榻,旁边竖着衣橱。

以前玉清池住在此处,上万年都是这点东西,后来殿中换了旁人,几月下来,便十分冗乱。

东西被清过一回,又回到原来。

空荡,冷清。

如同万年不过一场大梦,那人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未留下。

只是奇怪,该扔的全都扔了,可这股异味,却似长在屋里,怎么都除不掉。

凌渊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凌渊捏着杯盏,他倒得太满,凉透茶水沾湿指尖。

他眼中赤红,自言自语道:“互不亏欠?”

怎么互不相欠?

是他先移情别恋,是他冷眼旁观他情期丑态,是他逼他再有旁人。

玉清池做的有多好么?

他为何不能恨了?

他该恨的,玉清池也该恨他。

直到那个人死,他也未同承华坦白一切。

他们二人,若没了这恨,就当真……什么都没有了。

凌渊上神面目狰狞,眼下一抹青黑,如同疯魔般一遍遍的想,他没有错。

他们之间,绝不能什么都没有。

凌渊喝了一口,茶香早散在冷水里,落在嘴里只剩下苦。

他忽然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走进里室,墙壁镶着十几个壁格,他在其中一处敲了五下,墙壁反转,出现一方暗室。

此处进去,十数阶台阶笔直向下,极为阴寒,背门闭合,夜明珠钉墙上,冷光烁烁,阶下幽绿,如同一个巨大的地下冰窟。

地下阴暗,布满苔藓,凌渊上神嘴里一遍遍发狠地嚼那句“互不亏欠”,红着眼睛横冲直撞,他走的太急,在最后几阶栽了下来。

凌渊上神摔下来,滚到平地,攥着拳头,正跪在一方棺木前。

眼前棺木长越八尺,宽达七尺,摆在中间,略显方正,下头是寒冰玉床,此等神玉,棺木架于其上,不止肉身不腐,且血肉柔软,如同生前。

凌渊凶恶匆忙地爬起来,到了棺前,却忽然顿住了。

不行啊,不能给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他手脚不听使唤的,在衣袍上蹭干净掌心的泥土,又整了整摔散的头发,遮住额头乱蹦的青筋,最后扯开嘴角,才走过去。

棺盖开着,右边的棺沿显得光亮,凌渊双手握住棺板,胸腔贴在上面。

方棺之中躺着两个人。

毫无呼吸,十指紧扣。

是一对道侣。

凌渊跪在棺边,赤红着眼睛,钉在二人的手上。

嫉妒让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

每一日都如同刀刃在心头重剐。

凌渊脱下外袍,遮住不想看到的东西,他慢慢爬进去,侧躺在一边,贴近那股萦绕不散的牡丹香,脸埋进雪白的布料之中,柔声道:“清池,我回来了。”

“今日,是好消息。”

“念儿,我们的儿子,飞升了。”

“他还记得你,如同下界时那般,依然爱你。”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