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角落隐蔽,玉清池并不需要做些什么,他默不作声,二人极简单的躲过去了。
待四下安静,那少年仍伏在地上,十月的天,风冷冷地吹,他背上却湿了一片。
玉清池道:“你犯了什么错?”
少年没有起身,四肢贴地,头不敢抬的道:“我是坤泽。”
玉清池不解道:“坤泽?坤泽又如何,我也是坤泽。”
那少年一怔,随即猛然抬头。
对面那人一身白衣,腰悬一把黑色长剑,背脊笔直,丰神俊朗,万千光芒都落于身上。
他吃干净一块桃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我在问你的罪过。”
少年死死盯住他,反问道:“你是坤泽?”
玉清池点头:“是。”
少年看了玉清池许久,道:“身为坤泽,便是罪过。”
玉清池嗤笑一声,蹲下,在少年面前伸出一根指头,问:“这是几?”
少年一怔,道:“一。”
玉清池:“也不傻,怎么净说胡话?”
二人一站一跪,分明都是坤泽,却好似天上地下,中有鸿沟,毫不相干。
玉清池又问两句,那人都发着愣,玉清池看他皮包骨头,这幅模样也不似能在宫中为非作歹,索性当做从未看见了。
玉清池要走,那人忽然道:“你既然是坤泽,可知道万坤阁?”
玉清池一顿,他慢慢转过身,道:“你来说说,是什么地方?”
少年道:“淫窝。”
“军妓楼。"
玉清池皱起了眉头。
那日,玉清池寻过去,亲自去了趟了万坤阁。
万坤阁坐在北凉王宫由北而去,数里外的一座荒山上,此处偏僻,群山环绕。名曰一阁,亲眼见过,玉清池才知道,此处如此之大,甚至大过十几个东宫。
他走到门前,看守的人见过这位北凉贵客。
北凉王室中人,见过玉清池的不在少数,人人都当他是个乾元。
玉清池毫无阻碍的从阳光之下走进阁檐阴影,他推开殿门,跟在引路人身后,迈进漆黑的走廊,直到又一扇门打开。
门开之时,玉清池睡孔聚然缩成极小的一点,猝不及防见到了人间炼狱。
人。
满地,全都是人。
赤身裸体,脖子里拴着铁链,如狗一般的人。
难以计数的人,跪在地上,手脚锁住,膝盖因为长时间磨蹭破皮,怄在脏污的各种液体中而溃烂。
玉清池的脸色太过难看,带他进来的人解释道:“都是坤泽,畜生而已。”
他掰正一个坤泽的脸,讨好道:“这层,都是这种货色,是给军营里的普通兵将随意玩的,配不上您。”
被抬起脸的,伸出舌头,讨好的凑上来,舔玉清池的鞋子,玉清池猛然退了一步,脚下的人被一个巴掌抽回去。
如此得响,震得玉清池心脏嗡动狂跳。看守嫌弃道:“脏得很。”
被打的人习以为常,毫无反应。
玉清池从未见过如此麻木的表情,空洞的眼睛,数以万计的人,如同白花花的蛆虫,在泥污中蠕动生存,却好似没有一点呼吸。
数十步之外,一人骂骂咧咧道:“真晦气,又死一个!”
有人走过去,解开那坤泽的木枷,把人拖出来,看了眼道:“这个长得还不错,在上头没伺候好,罚下来的,这才几日,就玩死了……”
他一只手拽着铁链,把尸体拉出来,在地上拖出道印子,玉清池看到那副僵硬的身体,每寸皮肉上全是青紫血印,鞭痕烫伤,还有用刀划破皮肉刻上去的“贱”字。
他死后仍然是跪着的姿势,侧歪着倒下,被扔进火炉里。
玉清池看到被从火炉中扯出的铁链,忽然觉得好像被什么拴住,难以呼吸。
屠畜场。
玉清池的眼睛里爬出一根根血丝,他想:在这些人眼中,怎么不是呢?
旁边的人道:“道长,时辰到了,下头要用起来了,别脏了您的眼,咱们往上头瞧瞧。”
玉清池的手用力握住剑柄,他极缓慢道:“不止这里?”
“当然。”
万坤阁阁高十数,玉清池一层层爬上去,人越来越少,相貌越发标志,屋里摆的东西,也越发下作。
顶上有五间屋子,里头东西,已是不堪入目。
五间屋子,有一间是空的。
“除了这层,下头的,您随意挑。”
“为何?”
那人躬着身子,赔罪道:“这最上头,是给太子殿下准备的。”
“您也懂得,您回太子这种品阶,根本忍不住情欲,若不排解,可是会出事的……”
“娘娘准备了这些人何候,只是今口不巧,跑了一个……”那人咬牙切齿道:“这些坤泽,无论被捧得多高,也一样是贱货,只会招惹麻……”
话音,戛然而止。
张着嘴的人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即,襟口热乎乎腥湿了一片,他后知后觉捂住脖颈,嘴唇蠕动两下,未来得及吃惊,便一头裁在地上咽了气。
那日,玉清池屠了万坤阁,阁中看守一百零三人,无一幸免。
那时,他多年少无知,多不知隐忍,以为非黑即白,以为大道为公,轻狂到以为孤身一人就可以拯救苍生,以为一腔热血就可以颠覆天下。
他提着一把凤翎,冲进北凉王宫,把刀刃架在北凉王的脖子上。
坐下众人皆霍然起身,惊呼失措,当然……也包括在场的太子殿下。
玉清池的刀架在北凉王的脖子上,台下有人怒喝:“大胆!竟敢谋害圣上!”
玉清池冷冷瞥下去,风翎锋利,稍动了动,血线顺着剑身下淌,他道:“我就算害了,又能如何?”
“放肆!”
“逆贼!”
“抓住他!"
玉清池冷冷扫过下面一张张脸。
昨日这些人对他有多歌功颂德,毕恭毕敬,当下就多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之后快。
百万功德,万千人命,实比不上龙椅上一颗昏庸暴虐的光头脑袋。
玉清池握紧剑柄,下刻就要血溅当场,台下众人霎时脸色大变,太子沉声道:“玉清池!”
玉清池面无表情看向他。
“你真的,要如此冲动,不说缘由,杀我父王?”
玉清池手上一顿。
太子看出玉清池犹豫,走近几步,玉清池一手掐住北凉王的脖颈,一手剑指太子,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不如您再告诉我一次,万坤阁,是什么地方?”
“呵,屠畜馆么?”
“……”
太子一怔。
这话落下,台下众人皆面色难看,那处见不得光的暗娼馆,怎么配在光辉宝气的金銮殿中提起?
有人道:“你不会是因为那种不上台面的地方,谋害圣上?"”
玉清池拾起眼皮:“不上台面?"
那人又道:"不过是一群贱坤,你就算放他出去,也是狗一样轻薄无行,日夜发情,万坤阁内也算物尽共用,吃喝不愁,也算福气。”
“福气?”
玉清池道:“那乾元骁勇,力大无穷,是否应该弄个万乾营,拴在营中,叫他们欲不得舒,发疯发狂,如同千万只疯狗,行兵征战开闸而出,方能战无不胜啊?”
除去玉清池,殿中皆足乾元,当即怒道:“放肆!”
玉清池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一群疯乾,你就算放他出去,也是如狗一样癫狂暴力,日夜激愤,万乾营也算物尽其用,吃喝不愁,怎么不算福气?”
“口出狂言!”
玉清池指着方才大谈福气那人,慢条斯理道:“这福气,给你怎么不要?”
那人嘴上说不过玉清池,当即恼羞成怒道:“你一个乾元,体贴什么坤泽,北凉开朝便是如此,你要违背祖宗之命?"
玉清池冷声道:“我不是乾元,那是你的祖宗,可不是我的。”
“你不是乾元,那你足什么?”
玉清池:“我是……”
话未说完,玉清池剑上骤然一沉,凤翎剑身已没入太子胸口。
大量的血带着狂涌的信香倾泻而出,玉清池瞳孔猛缩,手上一抖,险些跪在地上。
“你!……哈啊……”
如同被掐住脖颈,暴烈浓沉的信香铺天盖地,玉清池烫伤似的松开凤翎,张开嘴只能呼吸,一个字都说不出。
太子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玉清池,我知道你光明磊落,见不得脏污纳垢,败德辱行,你身在南水,不问世事,如今乍然知道万坤阁,看不惯也是正常,但你万不能冲动,杀我父王,万坤阁也不会消失,反倒是你,会万劫不复。”
玉清池耳边嗡声大振。
身前那人,每说一句,信香便更烈上几分,如此强烈且压迫,太子尾字落下,逼得玉清池当场跪下,束手就擒,好似自愿认罪伏诛。
当日,一场虚惊,后夜,宫中传了消息,清池仙师除祟时被妖物所侵,才有不敬之举。
……
当夜,玉清池被绑到了东宫,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
太子冷着脸,把他按在榻上,玉清池陷在极柔软的被褥里,是第一次,他说不要,太了却没有停,他一言不发,玉清池呻吟哭 。
太子抱着玉清池洗澡,玉清池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血水湿淋淋的淌,太子眉头都没皱,玉清池咬得牙齿发软,用力推他。
太子把他抓住,玉清池抬头骂他“滚”,才看到太子眼睛滴血似的红。
太子问:“疼么?”
玉清池厉声骂道:“滚!”
“去过万坤阁,你怕么?”
玉清池道:“我恨。”
“恨不能带他们出来,恨不能砍下那狗皇帝的头……”
太子哑着嗓子,把玉清池死死抱住,道:“我怕!”
“我怕死了!”
玉清池一怔,因为抱着他的男人正在发抖。
太子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天下无敌手,天不怕地不怕,想要如何就要如何?”
“是。"
“你是不是觉得,就算死了,也是光明磊落,在所不惜?”
玉清池道:“是。”
太子大声喝道:“不!不是!"
“你太傻了,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会有人比你更厉害,天地之间,不知有多少开元尊隐居避世。人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任谁也不是想要如何他要如何……更不是谁都要追寻正义,更不是要为之献身!”
太子松开玉清池,和他面对面,玉清池看到张满是痛色的脸,道:“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无比自私,我只想你一个人好好活着。”
“我怕世人知道你是坤泽,更怕你也被关进万坤阁。只要他们知道你是坤泽,一点信香就能让你束于就擒!”
“方才痛么?那些人会让你日日都这样痛,甚至比这样更痛!痛到让你想死,跪下乞求一个解脱!”
太子嘴笨,不善表达,过去从未一下子说过这样多的话,他的胸口绑了绷带,还在渗血。
玉清池喉口发哽,一时说不出话。
“清池,我不爱世人,我只爱你。”
对面的人,几乎是乞求道:“你能不能也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