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他看着扶苏微微醉酒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这样可以叫她真正地放下那个人,也未尝不会是一件好事。扶苏不似他这样优柔寡断,该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去做。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叫人担心。想起扶苏前几世的经历,卫风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扶苏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是血。
蓬莱楼的人,并不是天生都是仙。只有完全放弃了对尘世眷恋的死魂,才可以到来。但这样的人太少了,七情六欲,谁不会有的?所以几千几万年,很久很久的时间中,才会出现一个人来到蓬莱。他比扶苏来得早,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他几世历世后了,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也不由心惊。
遍目的红,红得叫眼睛生疼。
但是她只是对他莞尔一笑,说:“刚从凡间过来,一身脏的,公子见笑了。”
当时他领了她进去清身。她一步步走入莲
池,满身的血仿佛墨染般渲染开来,似是怎么也洗不干净。那么多的血,一片红。他落下帘子走
开,
等她洗干净的时候,他才看见了她清泠泠的神色,那张脸素净无尘。
是和第一次见面截然不同的落差。她抿嘴微微一笑,说:“我叫扶苏。”那一时,仿佛有一阵风,
后来才知道,原来扶苏的生前,正是她的国家破亡的时候。作为大臣家的女儿,她被俘虏到了邻国,然后受到了再三的凌辱。最后她被邻国的一个贵族看上,锁在了房内,作为一个泄愤的工具。当己国士兵攻来的时候,她正好被那人压在身下。曾经和她海誓山盟的那个少年将军在屠尽贵族家之后,面对在床上的两人,只有一
句——杀。
仿佛不认识,仿佛从未见过。
卫风记得他听到这个故事后,心也莫名一纠。蓬莱楼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
世。
所以,扶苏对爱漠然了,对世冷淡了,但竟然无怨无恨。于是,她来到了蓬莱,成为了楼中入蓬莱楼其实很简单,但世界上却没有多少
的一个仙。
人可以真正抵达,因为代价太过惨重了——失去了心的人,才可以来到蓬莱··卫风看着扶苏的模样,眼里渐渐蒙上一片哀伤,他也取了酒杯满上,仰头饮尽。扶苏偏了偏头,似乎为他的行为觉得古怪,但也只是一笑,继续喝她的酒。
一杯,两杯,三杯··
“小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这么会喝酒?改天倒应该同那个庸医比较比较。”扶苏的声音已经有些疏离了。
卫风笑了笑:“我和比不过玄墨的酒量。”他取了火舌子一点,将屋内的灯给点亮了,一时落下满屋中的烛影,几分清明。他看着扶苏的眼,轻轻道:“你就先留在白言那里吧,诺闻的事,白言不是曾经答应过你会帮忙的么?”是的,白言,还有他曾经提过的条件。扶苏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状元府的一夜,扶苏留宿一宿,回去旧迷楼是远远看到放在外面的一亮马车。那布设是她所熟悉的,扶苏走进楼时,大厅里的人正背对着门坐着,看过去只是绰落落的背影。沈娘本在旁边陪着笑,一见扶苏,便忙是招呼道:“你怎么才回来?叫白公子等了好久。”
扶苏的视线票过沈娘手上的卖身契,仿佛未见般地一划而过,只是微微一笑道:“昨天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就去叙叙旧。叫沈娘担心了。”
白言没有转过身来看她,只是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一阵风过,他轻轻地咳了几声。
扶苏的眼睫微微地一垂,貌似漫不经心地替他抚了抚背,叹道:“你又没盖毯子。”白言的呼吸稍稍一滞,一时没有话语。扶苏瞄过沈娘手上的契约书,问:“你是来给我赎身的么?”“是。”
扶苏接过沈娘递来的信函,握着时别有一番滋味。里面是她的卖身契。夺了魁斗,她本来就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曾经还有个人会来这里找她,但现在,恐怕谁都不愿再见到谁了吧?见了,会心痛。
但是有人这样“买”了她,总叫她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扶苏的面上忽然扬了一抹笑,道:“扶苏日后定会将赎金还给白公子的。”白言忽然又开始轻咳,咳得急了,喝下几口温茶才慢慢压制下去。他抬眼看着扶苏,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愿意“属于”任何一个人,即使赎了她,他也没有准备将她当作自己的“东西”来对待。却只是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倔强。
白言嘴角一苦:“你不用还我,是我欠你的。”
欠。是毫无来由的一个词。扶苏却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那是他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她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回头淡淡地看了眼这样一个白日里显得有些安静的旧迷楼,曼声道:“我就到你那里帮忙吧,我帮你多少,就算多少的帐,直到把钱还清,我就自由了。可好?”
“你乐意就好。”白言这样应了。
“玉瓷楼已经不需要人了。”修竹不冷不热的声音渐渐传来。扶苏望去,不出意外地正好对上一双冷眼。好吧···她就是和这个小孩八字不和,这点她承认。扶苏的眼轻轻地眯了起来,淡声道:“招不招人可不是你说了算。”这一瞬,她又是那个淡淡狡猾的女子。
修竹恨得牙痒痒,这人干吗总是在少爷身边阴魂不散!他怒视着扶苏,恨道:“说得好听是来帮忙,谁不知道是不是帮倒忙,如果你只是混混日子,我们玉瓷阁岂不是白白花钱多养一个人了?”
=
这话听着,倒似要让人以为这样大的一个玉瓷阁还养不起这么一个吃白饭的。扶苏眼里有几分调侃,其实这样的小孩还是瞒好玩的。她正乐滋滋地琢磨着改怎么去玩弄,只听白言无情绪地叫了声“修竹”,惹得修竹更是瞪了她一眼。“咳,那个··”扶苏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会,道,“如果我让玉瓷阁的盈利得到上涨,应该就不用说我是不干活的了吧?”
“让盈利上涨?”白言眼里也不免有些惊奇,“扶苏,你留阁里做事就行,不用这样……”
“我说真的。”扶苏笑盈盈地打断他,看向修竹,眨了眨眼,“修竹小弟弟,如果我能做到,你就应该不会在说方才那样的话了吧?”修竹撇开头,道:“反正公子肯定帮你,我还能说什么?”他的脸色显得很是不好看。如果这个女人这样说了,恐怕少爷为了让盈利上升又要加大了工作的分量。少爷的身体向来不好,为什么这个女人还那么喜欢折腾!
似乎猜到了修竹的心思,扶苏抿嘴一笑:“你放心,接下去的几个月,你可以放心地让白言放假。”这一笑,显得自大却叫人无以怀疑。明明只是一个青楼的女伶,即使是夺得了“魁”,又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狂妄自大的话。而偏偏——看了她的神色后又叫人不得不信。修竹的呼吸不由一滞。
扶苏笑得眼弯弯的,不止是几个月,只要有她在,她可以让白言一直“放假”下去··但白言的眉却微微地蹙了蹙。这个女人,突然让他觉得猜不透。那双容易看透人的眸子,那洞悉万物般的散漫,那琴技,那无弦,还有——对他从未产生的恨意。
她不恨他,也不恨流庭,就像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恨”的情感存在。她只是有时候会——伤心。不论装地多像,他总是隐约感觉到她伤心了。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靠近的时候,迎面一片朦朦。叫他有些醉,叫他的心有些碎。
这样的一个女子,和那个叫闺婉的女人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不像···?这个想法经过脑海的时候,白言也不由一愣,他的视线落在扶苏的身上。他查过她的出身,查过她所有的资料,如果她不是闺婉的女儿,那么她又会是谁?翰林学士府被灭门后唯一流落在民间的血脉,正是一个叫扶苏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