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溪旁见青青8
回府之后,刚收拾妥当坐下歇息片刻,柳莹莹却来了
我本以为她是来做个样子赔礼道歉的,没成想这姑娘却面无愧色神色坦荡的来了。我本以为她也是有苦衷的人,所做的一切未必是本性使然,所以即使她做了这许多害我之事,我也未曾真切的恨过她,我恨的是我自己过于低贱只能为人鱼肉。
可如今她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着实叫我心里窝火,于是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姐姐身体怎样?”
她施施然的坐下,眼睛若有似无的瞟向我的肚子,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我感受到一股潜在的凉意和威胁。
“我只有烟儿一个妹妹”
顺手拿了个靠垫放在怀里抱着,把肚子从她的视线中遮住。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今日过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凛然的死意。按理说虽然柳家遭遇变故,但是她一介女流又嫁给太子,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她听完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笑,随即却低了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有多大的福气有幸能做姐姐的家人,这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想必都会过的很幸福,不会像我们柳家的姐妹一样”
原本也是如花般娇艳的人,几日过去再见却只剩红艳,再不见当初张狂骄纵的贵小姐的气焰。许是她眼底的悲凉太盛,我望着她不免又有些心软。
“柳家家大业大,虽然经历些风波,但是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你跟纤纤嫁进来以后,太子也会护你们周全的,不会有事的。”
她闻言没有做声,只笑着摇了摇头
“听闻灵烟被大哥看上了?”
我一下紧紧的盯住她,莫非这是她们安排好的?
“姐姐不必如此紧张,我们家没人能安排的了大哥,不然也不会容他如此年岁还未娶妻。灵烟跟他相遇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大娘子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却拦不住他。到底还是松了口退一步,许他给个侧室的名分。两个人闹得很难看,大娘子几次以死相逼,到底还是只能依着他。现在柳家大势已去,大哥若想娶她为妻,应该也不会再受阻了。只是不知道安姑娘还愿不愿意了。”
她语气淡然神态自若,想必说的是实话。
“烟儿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你们想得到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冲着我来,若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姐姐放心,大哥那人虽浪荡几年,可也是个痴情种,他若如此真心想求娶灵烟,绝不会让她受委屈。他几年前也有过深爱的女子,跟全家为敌不顾一切的想娶她入门。可那女子最后却另攀了高枝,负了他。我从未见过大哥有过那般的颓废,从那以后他才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风流像。”
“我不在乎他有什么过往为人如何,我最后知道娶灵烟的人,必须要深爱她最少胜过我,她若过得不好我便接她回家,我这个做姐姐的没别的本事,养活她还足够。”
她看着我,目光里头柔情似水,好似有千言万语。可一瞬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安姑娘能做姐姐的妹妹实在是很幸运的事,想必安府也是其乐融融的祥和一片。”
“是啊,我爹只娶了我娘这一个女人,这一生也只爱了她这一人,我们家姐妹三人从没有过勾心斗角的争斗,也没有妾争宠的事。”
“真好”
“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我想她定有些什么事想来与我谈,那便不必说这些弯弯绕绕,大家开门见山吧。
“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你一眼,同你说些话。姐姐,柳家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早作打算。言尽于此”
说完干净利落的走了,留我满头雾水,不知道她此举何意。一个一早就跟我宣战的女人,今日叫我早作打算?
这一日太子又没回来。还有三天,就到了柳纤纤过门的日子了
我早起就觉得心慌,却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只当是怀孕以后孕妇多思,并没有放在心上。
多日以来胃口都不太好,今日突然很想吃些梅子。后厨却回报说没有了,只好叫人出去现买一些,要等上好一会了看来。
正派人出去呢,柳莹莹又闻风而来
她素来很爱吃梅子,因此她那确实日常会囤一些。
小夏防备的看着她,看着她又瞧瞧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不会蠢到亲自拿来有毒的东西给太子妃吃的,太子妃若吃完有恙,我岂能摆脱嫌疑。何况姐姐现在有孕在身,太子焉能放过我这条命。”
我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哪有想害人的人蠢到如此的。这样明晃晃的拿来,若是下毒她定是难逃其罪。这姑娘虽说不算聪明绝顶之人,但是应该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点了点头,叫小夏接过来
她粲然一笑,这一笑极为明媚,我看了都有些晃神,她若不是嫁给太子,也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捧她做珍宝吧。
“那姐姐我便回房了”
怀孕的人的总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嘴馋,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现在梅子在手,我马上急匆匆的回去吃,想想都觉得嘴馋的要命。
小夏本来还有些不放心,想出去再买一份,耐不住我嘴馋难耐火急火燎,只好看着我吃下去。
已经连着几日没有什么胃口,这梅子酸甜可口,我一下胃口大开,一颗接着一颗吃,一整包梅子马上就要见底了。
突然小腹出传来一下剧痛,我的四肢瞬间痛的绵软无力,在桌子上支撑不住,滑倒在地。剧痛之后是一波又一波绵密的疼,这疼痛来的摧枯拉朽。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想大声呼救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身体蜷成一团,十指的指甲因疼痛紧紧的握拳而嵌进肉中,却丝毫没有感觉。大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有持续而尖锐的疼,疼。身体持续的发出冷汗,贴身衣服很快被汗水打透,湿了的衣服随着我疼痛到抽搐的动作反复的贴在我身上,感受到令人作呕的凉意和黏腻。
我听见周遭乱成一片,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和尖叫声。有人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却因为力气不够半途我又躺在地上。我听见有人哭,是小夏吗,我听不清。我动弹不得,每动一次都觉得小腹像被刀剖开了一般。
有人进来了,很大声的喊我名字,把我从地上横抱起来放在床上。他好像很生气,一直在大喊大叫,叫人找太医来。我感受到身下一热,不用看我也知道,我身下流血了,那是我的孩子,我那还没来到这世上看娘一眼的,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不见了,娘没有保护好你,你把娘也带走吧。
那一刻世界鸦雀无声,我甚至能感受到生命在缓缓流逝的声音。不仅是孩子那小小的柔弱的生命消失,还有我的。一缕一缕一丝一丝的灵魂伴随着阵阵剧痛从我的身体中,正在逐渐流失。我到底还有什么必要活着呢?死掉吧,就这样死掉吧,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见到这些人。
这样想着,我觉得生命流逝的还是太慢了。
我睁开眼,周围有好多人,好烦。我挣扎的起身,有人一下抱住我,是太子。
看了一下四周,地上有散落的茶杯的碎片,我挣开他想去拿那个碎片。我听见他似乎哭了,因为他压着哭腔对我说。“灵犀你要什么你跟我说,你不要乱动,太医马上就到了。”
我说不出话,只摇头指着地上的碎片,身体努力的往那边倾斜
“你要那个干嘛?乖,乖,你好好的好不好”
他抱着我,他的泪滴到我的脸上,我只觉得又一阵的凉
我想我还是要说点什么他才能配合我。我试着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我太疼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那个,重要,有证据给我看。”
他这才起身给我拿了一片,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我把这片瓷片捏在手里假装看了看便放在枕头下头,我很怕他收走,于是拍了拍枕头说,“证据”
我已经是强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终于眼前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一睁眼太子在我身边衣服也没换就沉沉的睡了,小夏趴在床边也睡了,我从枕头下面摸出那片碎片,还好,没被收走。
身体已经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疼了,但是我清醒的感受到,那个曾经跟我心跳血液都连在一起的小小生命已经不在了,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冰凉一片。
我捏起瓷片,没有一刻的犹豫,狠狠的割在手腕处。我的手因之前剧烈的疼痛导致有些抖,身体还是很疼,我有一点使不上力。第一下下去只有一条轻微的血痕,紧接着来第二下,见血了,但是不够,第三下第四下,我往日里是个很怕疼怕苦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在此刻我却感受不到疼痛,像是执念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要在待着这里。我看着血流顺着胳膊往下流,肉已经翻开,鲜血模糊的样子,我盯着那个伤口看着血一直往外流,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四下寂静,周围有人酣睡,被子染的鲜红一片,我静静的坐在夜里,看着那片红色晕染开来。
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怪,我只是太累了。我受够了所有人的身不由己,也受够了战战兢兢的日子。人活这样一遭还不如草木猪狗,有什么意义呢。你们的野心,爱恨,是权倾天下还是长相厮守,我都成全好了。都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
人类无法被说服,直到他们亲身体验
而我也曾经是看到别人因一些鸡毛小事而了自我了结时,虽心生怜悯可更多的是不解的那种人。
直到今晚,原来人求死的信念,跟濒死时求生一样的强烈。那一刻来临时,像是被爆破的楼群,轰鸣之后以排山倒海般惊人的崩塌速度迅速化为废墟,容不得一刻的迟缓,和半分的犹豫,你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决绝,像离弦的弓箭,见血封喉,至死方休。
我看着鲜血嫣红一片,视线开始逐渐有些模糊。如果有选择,我宁愿选个痛快地死法,可我如今没有机会去拿到更尖锐的利器。
正当我摇摇欲坠的时候,太子惊醒了
“你干什么!!来人!!叫太医进来!!”
他慌的要命,见我手里捏着瓷片一把夺下来甩到地上,他抱住我勒的很紧,小夏又哭了起来,室内外再次沸腾。
太医很快就进来了,看起来白天的事太子惊魂未定,留了太医随时待命。
太医手脚很麻利,敷了药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药有些刺痛,我皱了皱眉。
“怎么了?灵犀你痛是不是!你轻些!!没看到她痛吗!!!”
太子冲太医大喊大叫,我用另一只手搭在他手上,摇了摇头
“好好,我知道了。太医你轻些”
很快伤口就被处理好了,大家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又只剩太子和小夏陪着我
“灵犀,孩子会再有的,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你还有我啊,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的。”
我第一次听他近乎哀求的语气,我只望着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纱布静静的出神,血从纱布中渗出些红色。我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一瞬间连我在干什么都有些模糊了。
我是谁呢?我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不知不觉间我又沉沉的睡过去了,这次睡得极沉,五官闭塞,像是飘飘然坠到湖底,压迫而幽静,漆黑死寂。
再醒时室内是暖黄的一片,日上三竿,手心被晒得暖洋洋的。
“你醒了?”
我看见太子猩红的一双眼,他许是被我半夜割腕的行为吓到了,再没敢阖眼,眼睛熬的通红。小夏叽里咕噜的爬起来,拿来一碗热参汤。
“小姐,你口渴吗,这汤我一直守着火,你喝一点吧。”这丫头头发乱蓬蓬的,满脸倦色,顶着两个斗大的黑眼圈朝我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点点头,也扯出一个笑,叫她宽心
我下意识的想伸手接过汤碗,却忘了手上的伤,扯的一痛,呲了一声。
太子马上接过碗,叫我靠在他怀里
“你别动,我喂你”
我觉得自己像一块破抹布,用了二十年被搓了三万次连颜色都搓掉的那种破破烂烂的破抹布。
虽然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觉打个喷嚏都会破个大洞。但是理智终于回到大脑里,一边喝着汤一边捋思绪。
“柳盈盈呢?”
太子喂汤的手微微一颤,抖了几滴在被子上,溅开两朵橘黄色的小花。
没人应答,我大概料到了她的下场。终究还是输给人性,没想到她能决绝至此。
“死了是吗?”
太子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出事以后小夏告诉我她给你梅子一事,我便马上去羁押她,一推门就看到她已经悬梁了。桌上给你留了信,写的是你亲启,我没动,给你留着想看的时候看。”
我以为她不会做一个这样明显的局,没想到她早就下了必死的决心。
“把信给我拿来吧”
“小姐,不看也行的,她都死了,说了些什么还有什么重要的。”
我明白小夏的意思,她应该是怕信里的内容再刺激我一次。可就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才重要。
“拿来给我吧”
小夏跟太子遥遥对了个眼色,太子点了点头
信拿来,我推了推太子,示意他离远点。他心领神会,给我拿了个垫子垫在身后,坐到看不到信内容的一边。
“安姐姐,盈盈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不求原谅,只望你听我几句嘱咐。柳大娘子原本叫我除掉你,我虽已非良善,仍有不舍。你许会觉我虚伪,三番两次的害你,却还惺惺作态。可你务必信我,柳家想要的是你的命。此次我若推拒,定会有他人来担此重任,无论谁来,都断不会手软。你许会恨我怨我,可我别无他法,我若不做,生母性命堪忧。权衡利弊,只好出此下策,一来暂解柳家忧虑保我娘一命,一来为你再争取些时日。盈盈已是沾满鲜血之人,无脸苟活于世。望安姐姐能逃出生天,做你的家人,实是幸事,今生无缘,愿来生得偿所愿。”
合了信,泡在汤碗里,看字迹晕开,黑色的云雾氤氲在白色的缎。
心开始慢慢的安静下来,那股子斗然而起的死意渐渐的褪了下去。这周遭的人,哪有一个活的如愿的呢。
柳家两姐妹,盈盈已经在这场明争暗斗里殉葬,纤纤马上也要背着丧父和丧妹之痛加上自己的一身病痛嫁进来,到了这般田地,她想必也是身不由己了,柳家势颓,巴不得叫她借上太子的东风,什么情啊爱啊,谁在乎呢。
太子得非所愿,事与愿违。
安家,和清秋,纯粹是无妄之灾。
满盘皆输
我瞧着泡在杯子里的信,蓦地笑开了,我若死了,盈盈便白白自缢,既然我命不该绝,那不如剩下的人生恣意的活一场吧。
心里暗暗的做了决定,拟好了计划。
“再给我热一杯汤吧,还有什么汤药补药之类的吗?一并给我拿过来吧”
太子紧锁的眉一下舒展开来,欢天喜地的吩咐下去熬煮汤药。
“你还要吃着什么吗?饿不饿?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吃点甜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甜解疼吗?”
我瞧着他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揶揄他。
“你睡一会吧,我没事了”
我看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忍
“我不睡我不累,我要守着你,这几天我都守着你”
他打着哈欠,神情却是开心的
“那你宽了衣舒服些躺下吧,我唤小夏再给你添一床杯子。”
我从未主动主动关心过他或者主动叫他与我亲密些,一是自知身份尺度不愿与他多生瓜葛,二来我也有我自己的清高,既然你心中所爱非我,我何必去投怀送抱。
但这些到这最后一程,都不重要了
他听闻神色一滞,乖乖的换了衣物躺在我身边,但是拒绝盖自己的被子,而是挤到我身边与我盖一条。我没抗拒,任由他挤在我身边。
“往日里你从未主动提过叫我与你亲近”
“因为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可我现在心里有你了”
“你当真心里有我吗?”
“当真”
“我其实从未恨过你,过去这些时日里,你虽说待我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坏。我时常告诫自己万不要心存幻想自作多情,可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有对你心跳的时刻。”
他听闻开心的哼了一声
“我魅力四射,你自然情难自禁”
“你放屁”
即便是身体虚弱,听到此等臭不要脸的言辞时,还是要仗义执言的。
他没反驳,扭了扭身子贴我更近些。
“可我们之间隔了这许多的纷争,若是最后不得善终,也是正常的。与你相识一场,我没有不甘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你要千万记得。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只是命该如此。”
他可能是累极了,困意盎然的嗯了一声,很快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我偷偷的转过头看他,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还是一样的硬朗英俊。睡着了反而有一股不设防的柔软,睫毛微微的颤动,懵懂如孩童。
没忍住拿手轻轻触他的脸,他感受到瘙痒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轻声的嘟囔,
“娘子别闹,我好困”
我没再吵他,只嗯了一声
这样的一个男人对你展现柔情时,女人很难不动心。我也许也曾在某一刻动心过,只可惜这微弱的幼苗禁不住千斤的风雨,在我都不曾发觉的萌芽之际已经悄然折断了。
这场盛大的宴席,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了。只希望被迫来赴宴的诸位,散场时也能体面些离开。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太子又陪了我一整日,只躺在床上发呆睡觉,饿了便起来用膳,渴了便起床喝水,别的什么也没干。
“你不去筹备一下婚事吗?”
“都筹备好了,不操办不宴请,并不麻烦”
“我要出面吗?”
“你若想去看看便去,不想去便不用去”
“那我不想去”
“吃醋了吗?”
“不想洗头”
。。。。。。
“我明日无法陪你,后天再来陪你”
“我懂,若是麻烦后天也不用来”
“不,要来”
“又困了,睡觉吧”
“猪一样”
第二天,早起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便爬起来看着他穿衣。
“吵醒你了?”
他没穿大红的喜服,着了一身玄色的衫,暗红的底纹绣着金边。腰带一扎,整个人飒爽又利落。
“我想看看你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
他面露愧色,来到我身边的床沿坐下,把被子往上盖了盖。
“你若有遗憾,改日再给你补一场”
我一翻身又躺会被窝里,瘪了瘪嘴
“麻烦死了,才不要”
他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
“我走啦,你好生休息”
快走到房门的时候,我喊住他
“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关照。与你相识一场,我无怨无悔。此去多保重”
说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他摆了摆手
他神色有疑
“小夏你看住她,我再叫几个人在门外守着。”
前脚迈出门,又收回来
“就这一日,你给我好生待着听到没有。以后我儿子出生还要仰仗你这个娘呢!不许胡闹!”
我只笑得一脸灿烂的看着他,看他给小夏递了眼色,出门又叫了些人守在门口。
他出去阖了门,我便敛了笑意。
“小夏,我交代给你的都布置好了吧”
“是,家里老爷夫人已经知会过了,马车已经备好了,银钱也准备好了。”
“好,那就静候一会吧。”
“小姐,那宋太医呢?不知会他一声吗?”
“不了”
小夏看着我,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到底没说话。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我怎么有脸面还去见他找他叫他同我一起隐居生活,若我又给了他空欢喜一场,到时候只见我一副尸首可如何是好。我又怎么能够叫他又舍了一切随我而去,做人如何能自私至此。
“小夏,你这个臭丫头是一定要随我走的,你听到没有。”
“???小姐,你怎不问我愿不愿意?”
“昂??你不愿意???”
“我若不愿意小姐会如何?”
“日后把你打晕掳走”
“我以后能天天睡懒觉吗?”
“可以”
“那我愿意,我们即刻动身”
我叫小夏扶我起来梳妆,拿出藏起来的那颗丹药,贴身放好。
“小姐,你为何之前不吃这药,何必那样伤害自己。”
“因为我那时,是真的想死,一了百了来个干净。如今我却又觉得,来都来了,先活着吧,迟早会死的,不急了。”
梳妆打扮好,听着外头渐渐热闹起来,便推开房门出去瞧瞧。
我跟太子住的正房并没有张红挂彩,估摸是太子有意吩咐的,怕我看了难过吧。
虽说是纳妾,但是想必也是想给柳姑娘一个交待,府外未曾张扬,府内一如我们大婚时的规格来布置。红红绿绿的一片,倒是喜庆。
想我当初也是这样嫁进来,惴惴不安的过了繁琐仪式,却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也着实是好笑。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再回想像过了一生那么长。想到这不免觉得恍惚疲乏,深吐了一口气,便叫小夏扶我回房了。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走几步便觉得累,回去又倒下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黄昏
瞧了瞧时辰,那边也该是正热闹的时候了
还没等我动手,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进来,我问她来者何事。
“太子不放心太子妃您,特唤奴婢过来瞧您一眼后速速回去禀报。”
确实是把他吓怕了
“那边情况如何呀?”
小丫头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惹恼了我这个眼见着夫君添女人的正头娘子。
我也不想为难她,便叫她退下了。只见她退出房门后一路小跑的回去复命了。
是时候了
抱歉在你洞房花烛的时候给你留下一个这样的阴影,也抱歉我再没法回应你的好,我只是再也不想生活在尔虞我诈里了,剩下的人生也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我想保家人平安,也退出这场争斗让你不必再两难,我成全你的山盟海誓也退出你的江山大业,从此你便只当我们天人永隔,我与你,山水再不相逢。
掏出略带体温的丹药,和水服下
希望你能继承大统,诸事顺遂,幸福美满,多子多孙,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想必你也一定能忘了我
这药性虽霸道,但是势头却来的舒缓,渐渐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动弹不得,整个人像缓缓沉入了沼泽中,阴冷潮湿只有意识还能控制。短短几分钟,走马关灯般浏览了我全部的前世今生,我开始无法分辨到底哪一段才是真正的我,我究竟是谁?
意识也开始凝固消散,赌一次吧,赌输了离开世界,赌赢了离开太子。一股缓慢的虚无和黑暗自下而上的侵蚀了我,蔓延到头部的时候,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开始时只能听到声音,有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却记不起是谁。又过了好久鼻子才能闻到味道,有一股清新的山林草木之气,还有一阵阵熬煮草药的香气。
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睁开眼,却不能转头看看四周,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白墙。不能动,发不出声音,甚至想回忆起什么事都很吃力。我静静的躺在那里,无喜无悲只发呆。
过了好长一会,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惊叫声
“小姐赢了!!!宋公子你快来啊!!醒了!!”
我脑袋钝钝的,不知道她在尖叫什么,什么宋公子。
听到两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视线里一下出现两个脑袋,一个小姑娘,一个年轻公子。
这个年轻公子,甚是俊俏。
我想我定是个色鬼,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却先关注人家是否俊俏。
他们俩把我扶起来身后垫了靠垫,叫我靠在床头,我拿目光扫了扫周围,一个不算大的木屋,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简朴却干净温馨。
我看他们俩满脸急切的看着我,
“小姐,你怎么样?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又没有??你说说话啊!!”
她越说越急,又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感觉熟悉至极,却记不起她是谁,脑子里闪过很多的画面,我知道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瞧着我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哭的更厉害了
“完了完了,小姐傻了,她变成痴呆了”
我气的不打一处来,若是我还能动我定要打死小夏这个臭丫头。
小夏?
对,小夏,她是小夏,我的小丫头小夏
记忆一点点开始流动起来,我开始逐渐回忆起我到这的前因后果。
意识可以动起来了,四肢还是僵硬麻木的。
“小夏,叫她再休息一会,她躺了太久了,一时模糊也是寻常。我再去给她煎一帖活血的药,一会扶她喝下。你再照看她一会”
小夏这个臭丫头,哭的抽抽哒哒的点点头,又扶我躺下。
年轻公子转身出去煎药,小夏伏在床边守着我,带着哭腔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来,
“小姐你服了药以后,很快就没了呼吸,可把我吓死了,只当你是真的死了。还好你活了,还好你活了,不然小夏怎么活啊,呜呜呜。。。。”
她又哭起来,嚎啕大哭像是发泄般,哭了好一会她才停下来。
“你死以后,外头的人马上通报了太子,我从未见过他慌成那样。抱着你的尸体,默默的流了一夜的泪,一直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听真切,只听见他一个劲的说对不起,说你怎么这么傻,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以后再不会有事了,而你却等不及了。一整夜都在对你说话,说了好些好些。自你死了以后,他整日失魂落魄一直到你下葬以后都久久不肯离去,把我气的啊,我生怕真把你憋死在棺木里。
你死了我就跟太子提出回安家,他同意了。对了,我之前没敢告诉你,我一早就通知宋太医了,他知你计划以后,就跟太医院递了辞呈,我没敢告诉你,怕你生气。幸亏我叫了他,小姐你可不知你坟头的土有多重,你的土是太子亲自填了,填的那叫一个厚啊,把我跟宋太医累的啊,挖了大半夜才把你抠出来,再把土填回去。早知道我应该雇他十个八个人来一起抠,这把我累的啊,你看小姐我手都磨起泡了。”
说着竟然还把手放到我面前,叫我仔细瞧一瞧。
“把你抠出来以后,宋太医驱车就带我们连夜赶路赶了四五天来这里,他一早就安排好了,这是他当初年少游医的时候结识的人家,如今这户人家已经搬走了,正好兑了这房子。”
她说个不停时正好门外响起脚步声
“药来了药来了,小夏你扶她起来”
因为我身体动弹不得,小夏支撑不住我,只好他坐在我背后把我圈在怀里,撑住我。
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周折才让我喝了小半碗药,因为我连吞咽的动作都有些吃力,喝了一点流出来更多。但是好歹还是喝了进去。
按理说这么多天不吃不喝我早该饿死了,如今没饿死也没死只是身体不舒服些又算什么呢,这药应该叫清秋多生产些,我们就发达了。
折腾了大半天,我又觉得疲乏的很,在清秋怀里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头能微微的动了,一偏头正看到清秋端坐在屋内的桌上写些什么。
身姿极正,头微低,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能看一片浓郁的绿意。
我就静静的看着他,心底里平静又温暖,甚至好像能闻到他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定是小夏那丫头又闯祸了。他停笔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必说,只此一眼,仍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他放下笔,走过来,将我扶起靠在床头
开始只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弧度越来越大,大笑出声。
我有好多话想说,问他为什么辞了太医会不会后悔,问他怎么这么傻又追我到这里,问他会不会介意我发生的一切,问他,心里待我仍如初吗?还有就是,我终于可以告诉他,我到底有多想他。
“清秋,我……”
我的声音还很沙哑,语速很慢,发出声都吓了自己一跳。他却摇了摇头,掩住我的嘴,示意我不必说下去。
他站起身,理了理下摆,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前身斜倾行了一礼。
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还没等发问,只听他清了清嗓说
“在下宋清秋,无父无母身无长物,空有一身医术,倾慕安姑娘许久,安姑娘既已收了小生提亲的嫁妆,敢问,何时才能入门成亲?”
我瞧他目光灼灼,嘴角含笑,也不觉得的笑起来
“不知宋公子当时许的诺,可还当真?”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若有二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这一生,有你足矣。”
“不妨写下来,不然空口无凭”
“????戏中若男子起毒誓,那女子都会掩住其口的,怎得????”
“不然你娶她们????”
我眼一斜,佯装生气
“马上写,八百字够吗???”
我假装闭眼没理他
“娘子????”
“谁是你娘子啊?可还没成亲呢”
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脸越凑越近,我羞的满脸通红,只得把头侧到一边,正当我以为他要亲过来时,他咻的起身。
“来日方长,往后你可逃不掉了”
说完欢天喜地的去写保证书了
(五年后)
“宋清秋!!!!你又带着他们俩去山里了!!!你瞧瞧你儿子抓了个什么回来!!!这个臭崽子拿了条蛇!!!你把它给我!!!扔出去!!!!!!!不然老娘把你们爷三扔出去!!!!”
跟清秋办了一个很简易很简易的婚礼,只叫了我爹娘妹妹弟弟,有小夏,清秋无父无母也没什么人可叫,在我们的小屋里便成了亲。
两年以后,生了对龙凤胎。清秋说孩子的名字就叫宋灵和宋犀,以他之姓,冠我之名。
灵灵是女孩,随我,皮的不行,天天缠着他爹出去采药问诊,每天都玩的像个泥猴一样回来。犀犀随他爹,性子沉稳,对这些花鸟鱼虫感兴趣的很,给个树叉子都能玩半天。也会缠着他爹出去,每次回来不是捡个兔子就是抠一株花,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特意给他辟了一角安置他那些宝贝。他还给每个东西都起了名字,我跟他爹从不掺手,他自己也倒侍候的挺好。
“娘子娘子,我来啦我来啦。你瞧你又生气,那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没领他们走太远,只在附近走走。那蛇我也是特意瞧了才许他抓的,巴掌大的无毒小蛇,没事的。”
他回来洗了手,换了衣服,又粘过来抱着我,拿脑袋蹭我肩膀。
“蛇不行!!我最怕蛇了!叫你儿子扔出去!”
他眼看不成,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这个臭小子三岁就已经鬼精鬼精的,不像我那个傻闺女,跟我小时候一个样,总是淘气挨揍。
浑身玩的黑黑的,小手也是泥,脸蹭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浪费了老娘给他生的好皮囊。张开小手就往我怀里冲
吓得我马上用手指抵住他脑壳,我身子往后撅了些,怕他把我衣服搞脏了。
“娘~犀犀喜欢,它不咬人,留下它吧”
两个小手抱在一起,眨巴眨巴眼睛,撅着小嘴看着你,小奶音一颤一颤的。他爹说得对,确实遭不住。
“养吧养吧,那叫你爹给它做个笼子,不许跑出来”
他点了点头,欢天喜地去摸它的小蛇。我一把拽着他的领子拎起来,把他给他爹送去。
“官人!洗洗你儿子!”
“好嘞!!”
俩人一对眼色,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我去捞女儿,打热水给两个崽子洗澡。
洗的时候也不老实,清秋往我身上撩水,儿子有样学样也往我身上泼,女儿打抱不平马上加入战队,澡还没洗完就开始玩了起来。
院里阿黄叫了起来,我想定是小夏那丫头领着夫婿来了。
小夏三年前在附近捡了个受伤的公子,公子经商被劫腿被强盗打伤流落至此,她给捡回来。住了段日子暗生情愫便被那公子娶了回去,现在也是有钱人家的正头夫人了。不过她这段日子有了身孕,一直嚷嚷着回来养胎,要找我住段日子,他官人放心不下,只好时常陪着她一起过来小住。阿黄是成亲以后清秋陪我去集市买的小狗,说来惭愧,虽说我一直想养狗,可买回来却一直是清秋照料。阿黄对小夏的官人总是十足敌意,每次他一来就叫的很凶。
我擦了擦手,叫清秋把两个孩子的澡洗完,免得一会感冒了。我出去给小夏他们开门。
打开大门,发现来人却并不是小夏他们
是太子
不对,不该叫太子了,是皇上
我跟清秋虽隐居山林,但是对宫内的事,还是十分了解的。因为灵烟隔三差五的便会过来一次,虽说路途遥远,这丫头还是常常过来,一发生了什么事,就过来同我讲上一遍住个几天。
我死后的第二年,皇上便驾崩了。
太子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怪不得皇上对柳家动手如雷霆之势,怕是料到自己不久于世给太子扫清障碍吧。
太子登基,柳纤纤立为皇后
但是据灵烟听说,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太好的样子,后宫里时常传出来有两人争吵的声音,皇上若去找皇后,第二天丫鬟进去,经常是遍地狼藉的碎片。
立为皇后之后,柳家还试图利用这条关系搞些动作东风再起,皇上虽说并未同意,但也没处理,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皇后身体每况愈下,皇上昭告天下遍寻名医,也是回天乏术,不到三年就离世了。
纤纤一死,皇上马上着手肃清柳家余党,杀的杀罚的罚,当初显赫一时的柳家,就此彻底化为死灰。柳大娘子在纤纤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终。
太后叫皇帝的后宫空虚,时常劝说他采秀女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大臣们也频频上奏劝说,可皇上始终不为所动。
我远远的听这些故事,只当是像说书一般,并没有想到今生还会有再相见之日。此去经年,相顾无言。
“不让我进去吗?”
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多了些威仪,少了青涩,透着上位者的沉稳。
“去外面说吧”
我回头看了看清秋和孩子的方向,掩了门,领着他向外走。
“我给皇后下葬,想把你也迁入皇陵,却发现墓被动过,棺里空无一人。”
他说的时候异常平淡,好似在讨论天气般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欺君之罪可是要灭九族的。
“知你还活着,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时常觉得当年都是我将你无端牵连,却又没能护好你,等我布好一切,你却等不及了。幸好,你还活着”
他背着手,看着我,眼中古井无波,却隐隐有惊涛骇浪之感。
我再没想过能与他再相见,今日相逢,个中曲折实不知从何谈起。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当年的他,我也不再是那个我了。
我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口。
“灵犀,如今我能护你周全了,你还愿意,来我身边吗?”
还没等我回答
犀犀一边喊着娘,一边从打开门朝我张着小手冲过来。我一下接住他,顺势抱起来。他洗的香喷喷,软糯糯,拿小脸往我脖子里头埋。哼哧哼哧像一头小猪。
我回头遥遥看到清秋抱着灵灵站在门口朝我挥手,我点点头告诉他没事。
他望着犀犀,眼神里满是黯然,抬起手想摸摸他,却还是放下。
犀犀这小子从不怕人,最会哄大人开心,每次家门口路过卖糕卖糖卖小玩意的,他总能哄的人家白给他许多。
犀犀瞧他想摸自己,便伸了手去讨抱抱。我本想把犀犀抱回去安置好再回来,没成想他却把犀犀抱了过去。犀犀伸手便去抓他头发,抠人家领子上的金丝,我很怕惹得他不高兴,便把犀犀的小手拍掉,他吃痛,撅着小嘴看我。
皇上却笑了,握住犀犀的小手给他吹吹。
“我们的孩子若长大,原来是这样可爱”
我神色一滞,想起过往的事,仍觉得胸闷气短,便直接伸手把孩子接过来。
“看来你已经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
他笑了笑,看了清秋一眼,转身走了
次年,昭告天下,大选秀女
全剧终
超低无敌美少女:稍后有番外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