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愿来生再见
来到汶上村的时候,长生带着人守在文渊的院前。
文彦心下一阵苦笑,他早就知道,可现下看着,仍是觉得心痛,最后竟走到了这一步。
“师兄,这是我文家的事,我希望长黎不要插手。”文彦看着长生,他希望长生能够听进去自己的话。
长生也一脸苦笑,“这是师父的命令,我只有遵从。”
“那按照师兄的意思,今日我要想找我父亲寻一个真相,就定要和师兄之间来一场较量,对吗?”
长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文彦的意思。
“师兄,你有想过吗,王家村那一百多条无辜人的性命,他们只是知道了自己无意间知道的一个秘密,或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他们就要惨遭杀害,难道他们就那么不值得活着吗?”
长生被文彦的话问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并不在做什么好事,但师命不可违。
“师兄,今日就你我一决胜负吧,倘若我赢了,你就让这些影卫全部退下,至此不插手我文家的事情,倘若我输了。”说到这里文彦停了一下,“我不可能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输,我只是不愿伤害师兄。”
“青云,就按你说的来吧,这些影卫也是无辜的,他们和我一样也只是奉命行事。”说着长生拔出剑。
文彦从腰间抽出青玄,他腾空一跃,剑指长生。交战中,两剑碰撞之际带出的玄光让周围的人都睁不开眼。
青玄出鞘,必然见血才收,长生明白,文彦更是明白。
刀光剑影中,长生想起了第一次文彦来长黎的情景,小小的个子,不爱说话,总是嘟着小脸,像个小包子似的。那时候的文彦在和自己熟络之后总是喜欢围着自己转,要吃的,要学习剑法。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
可从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像变得陌生一样,从席枫告诉自己文彦身份之后,文家是前朝人,文彦的母亲是师父的初恋,是席枫生命中的白月光。
原来,席枫答应了守护整个文家。
那一刻,长生觉得,席枫好傻,为了文家竟然愿意赔上整个长黎。
这一刻,长生终于明白,他和文彦之间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陌生,文彦一直没变,变的是自己。
当青玄做最后一击朝向自己的时候,长生丢掉了手中的剑,他想回到从前那样,文彦跟在自己身后,嘟着小包子脸,不停地叫着:师兄,我要吃好吃的。
文彦看出了长生的放弃,但青玄已出,收是收不回来了。
在那一刹那,文赫冲上前挡在了长生面前,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眼角流下泪水。
文彦拔出剑,喊了声“二哥。”
长生一把抱住文赫,他看着文赫,“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不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为了监视我才来到我身边,我之所以不离开,是真的喜欢你,有的时候...我是觉得气愤,我对你是一心的爱意,而你对我却别有目的,但后来想想,这样也好,我文家的子女都是罪人,父亲做了坏事,子女又有什么资格相安无事的活在这世间呢,你不是真的爱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文赫不等长生的回答,他转脸看向文彦。
“阿彦,你曾问我,为什么不参加考试入朝为官,你说你记得这是二哥的梦想。二哥之前一直不愿意说,现在也无所谓了,二哥想,二哥一直都想入朝为官,上为帝王分忧,下为百姓谋福。可二哥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啊,自己的父亲是前朝的余孽,而且还双手沾满鲜血,这让二哥如何也无颜入朝为官。我不愿回家,是因为我在知晓一切后就不愿见到父亲,他不配。阿彦,不要自责,二哥不怪你,二哥是解脱了,天下没有一份罪恶是无辜的,二哥终于可以不再受文家的罪孽困扰,解脱了。”
文赫闭上了双眼,按照他自己所说,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解脱了。
长生抱起文赫的尸体离开,而守在门口的影卫见长生离开了,也都相继跟着一起走了。
文彦走进庄内,血迹还未干的青玄让不少冲上来的护卫都吓得退了下去,但仍有一些成了青玄下的亡魂。
当看着文彦走进来的时候,文渊面无表情的说道:“难道你我父子之间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文彦看着文渊,他一剑插在文渊面前的桌上,“父亲看到这青玄上的血迹了吗?有一部分是二哥的。”
文渊听闻站起身大吼道:“你杀了你二哥,你这个逆子。”
“我是逆子,那也是因为有你这个逆臣。萧豫第一次倒台后,背后一直有股势力在帮助他,是父亲你吧。”
文渊听文彦骂自己是逆臣倒也没生气,他想到一些事情,心下笑着说:“没错,是我在背后支持萧豫,我就是要他和萧睿斗,最好是斗的你死我活,萧泰也是我杀的。他萧靖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为了皇位,都可以互相残杀。萧靖当年逼死了我父亲,他也不想想,他能够顺利登上那个位置也是因为有我们文家的支持,可他却恩将仇报,怕我父亲功高盖主,所以逼死了他。现在他害怕我们文家拥有丹书铁券会对他造成不利的影响,所以纵容萧泰陷害你大哥,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他不让我们文家好过,那他也别想好过。萧泰死了,萧豫疯了,萧睿也活不长了,至于萧瑾,恐怕,现下已然成为了一个活死人。这都是萧靖的报应,是他对我们文家所做应付出的代价。”
知道文渊连萧瑾也没有放过,文彦心下已不想再问些什么,他将文渊带走,关押在自己的别庄内。萧瑾变成活死人,现下还没有确切的论断,要等人回来了再说。但他相信,文渊既然那样说了,肯定也是做了什么事情。
果然,一周后,莫北带着萧瑾回来了,人是被绑在木板上抬回来的,据莫北说,萧瑾像是突然中了什么邪似的,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时而疯癫,时而痴呆,这会儿就已然呆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文彦走近,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下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传来,他知道,是文家愧对萧瑾。
文彦让人将萧瑾抬回房内,让人一刻不停歇的照顾着他。文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倒进萧瑾嘴里,只见一会儿,萧瑾便大吼起来,许久,口中喷出黑色的血,昏死了过去。
莫北看着自家爷这个样子,内心焦急如焚,他没想到,以往那样多的大灾大难都挺过来了,这会儿却倒在了南疆那里。
“青云公子,你说,我家爷这是怎么了?并没有什么先兆,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文彦看着莫北,随即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寒风,“你说,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什么先兆,去南疆后,人一直都好好的,也就前些日子,我们一行人去了一趟南疆苗寨那边,碰见了南疆毒姥,可当时并没有什么事,但回来后到深夜,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了寒风的话,文彦现下是明白了,他倒是没想到,文渊竟然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然和南疆那边都保持着联系。
终究,文彦叹了口气,“萧瑾中的是南疆秘术勾魂蛊,其实这也不算真正的蛊术,是一种降头,是那些有道行的蛊术者将降头和蛊术结合,炼成这种让活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邪术。过上一两个时辰后,萧瑾就会醒来,但那时候他和活死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拿刀刺穿他的身体,他都不会喊痛,因为没什么感觉。要想救他就必须找到给他下蛊的人,要么讨回解药,要么杀了对方。只要下蛊的人一死,他这魂魄自然也就回来了,这也是我几年前偶然跟着鬼谷子经过南疆一带的时候知晓的。”
莫北一听,扑通一下跪在了文彦跟前,“青云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王爷吧。”
文彦将他扶起,他看着睡在床上的萧瑾点点头,“你放心,我自会救他,从现在开始,你带人严守,切记不要让萧瑾中蛊的事情外泄出去。我会去趟南疆,亲自将解药带回来。”
寒风一听赶忙开口:“公子,我和你一起去吧。”
文彦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就好,你帮我去做另外一件事,我要你马上出发赶去梅庄,解童一个人出发已有些时日,我怕他身边没有能够用得上顺手的人,你去梅庄帮他,他现在是梅庄的家主,你是梅庄的一等梅侍,按说你是要誓死效忠于他的。回梅庄吧,帮我带句话给他,让他一定要记住答应我的事。”
寒风没有拗过文彦,他朝文彦鞠了一躬,然后提着剑走了出去。
来到端王府的前厅,文彦看见顾承洲坐在那里。顾承洲看见了他,也站了起来。
“不要说感谢我之类的话,我不想听,你现下也没事,我带你去个地方。”文彦没等顾承洲答应便抬步向外走去。
顾承洲跟在文彦身后,两个人一路来到了城外乌旭山脚下,那里赫然立着一座坟,坟前的石碑上写道:云之帆之墓。
“前些日子,我发现他死在了豫王府内,恐是萧豫杀了他,萧豫现在已经疯了,许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杀的。他被人利用,那人以你的性命为要挟,他想你能过得好些,所以才答应帮那人做事,谁知那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有两天了,但他嘴角带着笑,想来死前心中仍念想着一些好的事情。你是他一生的期盼,或许他连死都想着能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于我,你终究是错付。去看看他吧,他一直在等你。”文彦转身,留顾承洲一个人待在那里。错付的感情,这一生终究是不得偿还。
回到别庄,文彦来到文渊的房内,他看着坐在那里悠然自闲的文渊,走到面前坐下。
“萧瑾中的蛊,是谁下的。我没想到,你竟然和南疆那边都有联系,是席枫帮你的?”
对于文彦的话,文渊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大晋的明天终将走向末路。
“那是勾魂蛊,我知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有解决的办法。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反复想你为的是什么,为皇位吗?但你的所作所为又不像。为报复萧靖,你确实也做到了,但仍不够彻底,不是吗?萧睿、萧豫、萧泰、萧瑾死了,可萧靖终究是失去了四个儿子罢了,大晋的明天依然会来,萧靖还有未长大的孩子,难道你能将他们一个个的都杀掉吗?你没机会了。在这条路上,你除了破败了整个文家,最终的目的你依旧没有得逞。大晋的明天会变得更好。”说着,文彦站起身。
“父亲,我相信,大晋在萧瑾的带领下一定会变得更好,这九州的明天在萧瑾的治理下会变得更加富强。”
文彦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到文渊面前,“父亲,这是你的结局,大姐和二姐是无辜的,她们不该因为你犯下的错而赔上她们、她们的夫家以及她们的孩子的一生。你先走一步,待阿彦办完了该办的事,自会前去陪你,以尽孝道。”
看着文彦转身离去的背影,文渊终是没有忍住狂笑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筹谋一生竟是毁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文渊含恨吃下文彦给的药,这一辈子,他终是没有替文家谋得更好的前程。
文渊死后,文彦没有耽搁,在葬了文渊之后便立刻启程赶往南疆。
他知道,在南疆那里,已经布置好天罗地网在等着自己。
南疆,地势复杂,所有侗寨都窝在山坳坳里面。文彦直接找向南疆毒佬的寨子,要么拿到解药,要么杀死对方,最坏的打算,是他与这里一起同归于尽。
南疆毒佬见文彦一个人只身前来,心下觉得佩服,这毛小子果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敢一个人来,来到这里,怕你是有来无回了。”
文彦听着咧着嘴笑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有想到,你会命丧于今日吗?做人还是向善点的好,你可不要学南疆毒女,一肚子的坏水。”
南疆毒佬像是被文彦突然刺激到什么似的,拼了死似的向文彦扑来,“我就知道,我孙女是你杀死的,血魔禁术,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长黎庄的青云会,什么白小笙,那都是一派胡言。”
文彦四下躲闪,“你既然知道,那直接冲我来好了,为什么要给萧瑾下蛊,他是日后的天子,是你南疆惹不起的人。”
“哼,我管他是谁,我给他下蛊还要多亏你的好父亲,他拜托我给萧瑾下蛊,然后答应我日后他事成赐我南疆自治权。我当然乐意,顺便来个顺水推舟,引你来这里。我要让你给我孙女赔命。”
“赐你南疆自治权?你可真是敢想,若你真的想要这自治权,去下面找我父亲要吧。”
对于南疆毒佬,文彦知道其厉害,自己能得到血魔,当年也多亏了鬼谷子。但是用血魔拼血魔,文彦不觉得有多大的胜算。
南疆毒佬的血魔之术也练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与文彦的交手中,他处处布置禁术结界,只要文彦稍有不慎,便会中了毒佬结界中的蛊术。
文彦仍旧身负重伤,再这样与毒佬交手下去,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胜算。
“毒佬,你自己死没有关系,难道你忍心看着这整个寨子的人陪你一起去死吗?”
南疆毒佬听着不屑的呸了一声,“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就凭你,还想让我这整个寨子的人一起陪葬,你也太狂妄了。”
对于南疆毒佬的不屑,文彦自知也没有办法。他从腰间同时抽出青玄和白羽,一个跳跃,离开南疆毒佬十丈之远。
文彦将青玄和白羽插在面前的地上,他握紧两把剑柄,同时使出了鬼蜮和血魔,青玄的玄光在鬼蜮的嘶吼中冲向整个寨子,白羽的剑气顺着血魔的邪禁将南疆毒佬团团围住。
一声啸吼冲破天际,南疆毒佬顿时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涌,直冲头顶,他一口鲜血喷出,身上的经脉被白羽的剑气悉数挑断。
玄光笼罩着整个寨子,所触碰之人,无一幸免。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照向寨子的时候,整个寨子仍是一片寂静。
青玄和白羽断成几节散落在少年周围,少年趴在那里,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少年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抬起头来,他想看看这初升的太阳,这象征着新的一天。
少年眯着眼看着远方,他笑笑:萧瑾,对不起,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回不去了。
祝你这万里河山,九州一统,千秋万世。
萧瑾像是做了一场梦,在吐了很多恶心的东西之后他就清醒了过来。他没看见自己爱的人,也没等来自己爱的人。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一切都错过了。
萧瑾独自一人走到京都郊外文彦曾经居住的别庄那里,看着有些破败的院门,朝里看了一眼,许久,带着哭腔,口中喃呢:阿彦,我终于失去了你。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永和十九年春,文彦的尸体于南疆的一处寨子里被发现,旁边依旧是断成几节的青玄和白羽。
永和十九年夏,一路小心谨慎运输的文家小公子的尸体被葬于京郊皇家梅林,十里梅花中矗立着一座小墓,随同葬于墓穴中的还有断了的青玄和白羽。
永和十九年冬,大晋皇帝驾崩,由宰相宇文稷和户部尚书晏殊为首的大部分官员拥立皇四子萧瑾继位,改年号天启。
天启一年春,车师国国主凃于风自愿降藩,获封西疆王,戍守车师郡土。
天启一年秋,邑娄国国主拓跋俊自愿降藩,获封北疆王,戍守邑娄郡土,自此,九州实现了真正的大一统。
天启二年春,时任户部尚书的晏殊上书请求朝廷开通邑娄、车师与大晋的通商官道,并举国实行轻赋税、重农商。江淮沿线,水利重修,朝廷直派监督,严防层层苛拨。
天启三年,梅庄一夜之间从江湖上消失,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了梅庄那满庄盛放的梅花。
天启五年,九州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强大,百姓的日子和富庶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天启十年秋,晏殊上书请天启帝准允其调离回乡,任金州知府,获准。
天启二十二年秋,顾承洲带着一束小雏菊来到云之帆的墓前,打扫最后一次,他轻声道:之帆,很快我就能去见你了,我苟活了这么些年,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只要死后能见到你,我认了。
顾承洲佝偻着背,颤巍巍的离开了云之帆的墓地,云之帆的墓碑打扫的很干净,和文彦将其初葬时立的一样。可仔细看,你又会发现又有什么不同,在云之帆三个字之前,赫然刻着两个字‘吾妻’。
天启二十五年冬,此时的京都已然飘雪,京郊皇家的梅林里,萧瑾跪在文彦墓前,他拿着帕子拂了拂文彦墓碑上的雪,“阿彦,这盛世的山河,我已经做到了,我答应过你的,对吧。”
萧瑾捡起落在墓旁的一根树枝,颤巍的在雪地上写着:挚爱夫妻,合葬此处,今生不可追,来世必相见。
萧瑾站起身,颤巍的走在梅林中的小路上,天空中仍飘着雪,雪花落在他的衣肩上,化成了水珠。
萧瑾哼着曲儿,脸上浮着笑意,像是去见许久未见的人一样。
当人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那曲儿声依旧回荡在这梅林中。
仔细听,你会发现...
那是...
云中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