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靡靡忽至今（七）
这间宽阔的正房厅堂无论是之前的万家，还是之前的程家，都全无用武之地，今日众人笑声酣畅，语言笑飞，方有几分人丁兴旺的气派。
时值暮夜，厅壁上悬着尺余长的兽脂粗烛，焰火高高燃起，席上三巡，除了早早去睡的程讴，人人面前都置着比平日大上一圈的案几，盛着比平日丰盛许多的酒菜。
如英饮酒时，忽发觉有目光在扫视自己，她抬头往右边看去，原来是程颂。
“次兄何故看我，可是我脸上沾有异物？”
程颂忙道：“没有，没有，是姌姌你很好看······”
他像个呆头呆脑的傻瓜，搜肠刮肚，捉词造句，拼命地吹捧妹妹的美貌。
如英很认真地听着，唇边偶尔还露出一点笑意。
萧夫人看他们相处甚谐，不由放下心来，转而去看另一对双生子，笑问道：“少宫，你今日怎么不说话？”
程少宫语气熟稔道：“阿母，我在看阿妹呢。一胞双生，少商怎么和我一点也不像？”他又转过头来看邻座的如英，“反而与阿姊更像一些······”
萧夫人唇边笑容有些凝滞。
程颂见状赶紧抢过话头：“适才刚见了姌姌和嫋嫋，真是吓了一跳呢，姊妹两个比我们兄弟加起来都好看。如今多年未见，做兄长的给你们两个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如英似作未觉，面上笑意不减，只是看着少商道：“近来阿母日日训导少商读书习字，少嬉戏玩耍，我又在病中，疾医吩咐须得静养，兄长们带来的东西我们两个怕是都用不上了！”
程咏听闻笑道：“别理你次兄，他只想着玩闹。我知道你喜爱读书，特意从夫子手抄了两卷孤本，还有少商，我也给你带了许多上好的字帖笔墨，其中有一块松香墨······”
程少宫忙打断，笑道：”这块墨可是好东西，是那年长兄拜师时受赠的，藏了许多年，平日连摸都舍不得给我摸一下呢。“
谁知程筑又凑过来拆墙角：“三兄你那是摸吗？要不是长兄看得紧，你就想顺走了罢！”
众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如英忽觉裙边有动静，低头去看，只见一碟小酱菜在地板上被轻轻挪到自己膝边，侧头就看见程颂正笑着看向自己。
“吃的不顺口，拿这个拌饭吃，空腹饮酒容易醉！”程颂看如英案上饭食不过潦草动了几箸，以为是饭食不合口味，便将适才吃到的滋味不错的酱菜推给妹妹，希望她能开些胃口。
程少宫眼尖，也有样学样，将自己食案上的蜜饯也偷偷推给了少商，少商立即笑得眉眼弯弯。
兄弟俩这番动作旁人都没注意，坐在对面的程姎却看得清清楚楚，她不免心生艳羡，神思游走间，不免想起了葛家的外兄弟们，自小也是这样对自己宠爱疼惜，比待亲姊亲妹还要好。
程咏心细，瞥见程姎出神的样子，忙敛笑道：“险些忘了······姎姎，我们不知你已经回来了，是以未有准备，倒收了你手制的鞋袜与贺简，愚兄几个甚是惭愧，回头预备上好东西，再给你送过去。”
程姎连忙回神，连连摆手，笨拙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小小心意，兄长们不必记怀。”
萧夫人见此情形，心中十分满意，如英的嘴角的笑意却渐隐渐无。
她是家中独女，二叔家也没有堂姊妹，从小便是独一份的疼爱，家中更是处处以她为先，无人敢与之争锋，但内宅女子这些小手段她可是门清。
又过了几巡酒，酒量不佳的程承率先趴倒在案几上，萧夫人便劝众人罢席，“可不能今日就喝坏了，过几日三弟来了，还要大开家宴呢。”
听到心爱的小儿子将至，程母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卮，由胡媪扶着回屋休息，程姎也赶紧指挥侍婢连扛带举地领走了自家父亲。
随后，萧夫人扶起微醺的程始从侧廊离席，少商本该跟着一起走侧廊的，忽地见如英朝自己招手，便连忙凑到了阿姊身侧。
如英只触了触少商的衣袖，似是摸到了什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她赶上程家兄弟。
程筑因被程母喂了些酒浆，正东摇西晃地站不稳，程咏直接捞起幼弟抱在怀中，然后招呼两个弟弟准备回各自的居所。
“两位兄长，还有少宫，暂且留步。”
如英带着少商赶上前去，她大大方方地道：“我没想到兄长们回来的如此仓促，准备好的礼物还要过几日才能送过来。”然后不着痕迹地在少商背上推了一把，让她往前走了一步。
少商感觉支撑背部的手十分温暖有力，心中不由大定，从袖中摸出一串草编的虫儿，上头有小蚂蚱、小螳螂还有小蝙蝠，编法有些粗糙，显然是初学的。
她将这种草编塞进昏睡的程筑怀中，微露赧色道：“我不识得几个字，也不会女工刺绣，就这还是阿姊才教我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回头等我能织绣东西了，再给兄长们预备好的。”
这话入耳，程颂和程少宫心中既酸且痛，一时忙不迭地道：“不用不用，慢慢来不急，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程咏虽不说话，但看着比自己矮了近有两个头，身形还宛如女童的幼妹，提早生出一股老父滋味。
他默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少商头上的小圆髻，又对如英道：“送什么都是自家兄妹的心意，自己的身体要紧。”
如英知道程咏这是误会了，她也不会女红，但并没有解释，只笑着道了一声“喏”。
兄弟几人很快就向两姊妹道别，而少商与如英的居所又完全是两个方向，是故二人屏退仆婢，在廊下说话。
“我昨日送你的《急就章》你读完了吗？”
少商没想到如英留下自己就是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青姨每日都会教我念几句，现在已经读完一半了。”
“不急，慢慢来，你只管安心读书！”如英弯下腰，替幼妹正了正腰间的香囊，“有些事呢，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若是没把握做得十分恰当，不如不做的好。”
少商听不十分明白，但努力将这话记住，然后重重地点头道：“我都听阿姊的。”
如英看着一脸乖相的少商，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真什么都听我的？”
少商怕痒，轻轻笑了两声：“我知道阿姊是真心为我打算，我愿意听阿姊的话！”
如英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双明净的眼睛，她摸了摸少商的头：“好了，天色很晚了，你也早些安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