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鸿相约处(十)
搜查了足足两个时辰,霍不疑与楼垚无功而返,田朔被气得不轻,连午饭都没留就开门送客了,一行人只好多费大半个时辰走出田家屋堡外的树林,在一处风景不错的开阔原野中埋锅造饭。
帐篷中,程少宫一边嚼着甜滋滋的肉脯,一边问道:“阿姊,那田朔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将你气成这样?”
如英不答反问道:“你觉得田朔此人如何,可是那种肯忍气吞声的人?”
程少宫咽下食物:“当然不是,这人一看就是睚眦必报,度量狭窄。”
“可我一鞭子抽得他破了相,他竟也忍下,半句话也没再多说。”如英放下手中陶碗,“而且,你没有发现吗,适才家主受辱,涌进来的家丁护卫多是老迈孱弱之辈,那些壮丁又去哪里了?”
霍不疑颔首:“适才我在搜查的时候也发现了,而且可疑的还不止这一点,田家堡内十分干净,比纪老儿的廷尉府还干净。”
袁慎一行两百来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非细碎角落可藏匿,他连机关密道都摸了一遍,一概没有。
“那人八成在李家。”如英敲了敲几案,“楼垚八成是劝不开李家的大门,还是直接打进去······”
霍不疑不悦道:“你就这么急?”
“救人如救火,如何不急?”如英问道,“而且,老叔又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袁大公子是主动来姚县的,你不好奇这里有什么能引得他主动犯险吗?”
未时初刻,霍崔一行人在四野开阔的李家屋堡前与楼垚汇合。
楼垚一脸为难地道:“李阔抵死不肯开门,还站在城头破口大骂,言语间对朝廷甚是不敬······”
霍不疑放下如英所绘的新舆图,轻描淡写道:“那就不用多说了,动手吧。”
一声剧烈的炸响揭开了这场小型攻城战的序幕,豫州乡野何曾见过这等惊天动地的场面,城头上的李家守兵当即吓瘫了一半。
霍不疑将麾下将士分作四组,一组夹杂在震人心魄的炸裂声响与火光烟雾中抢上城头,一组用新制的攻城锤砸开屋堡大门,再组成一个方形盾牌阵护住头脸杀入屋堡,另两组轮流替换。
如英带着家将部曲在后方替他掠阵。
未时开始攻城,打到一半,受命去报信的梁邱飞和借兵的张擅都回来了,于是攻势更猛,如此厮杀直至天色昏黄,李氏屋堡被彻底攻破。
眼见大门洞开,如英带着武婢家将一马当先,刚结束战斗,一身血迹斑驳的霍不疑脸色阴郁的如渐渐沉下来的天色,也迅速策马跟上。
落后一步的程少宫看见这位前前任姊婿的脸色,不由抱着手臂搓了搓。
两人骑马直至后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精致繁杂不逊宫廷气派的闺阁华宇。
张擅见到霍不疑, 立即上来禀报:“少主公,四处都搜过了,不见李阔那厮。”
霍不疑点点头:“你带人戒备四周,让底下人继续搜。”
片刻后,梁邱飞也来报:“我等找到几处地牢,但关押的都是无关人等,均无袁公子下落。后面的内帷中发现自尽身亡的李阔夫人,还有一同自尽的几名贴身婢女。”
如英眼神一利,翻身下马,立刻往内居走去,果然看见一地的婢女尸体,或坐或卧,还有躺在锦绣堆积床榻的李夫人。
所有女子都死状平静,有几个脸上甚至还残留着笑意,十分诡异。
如英上前直接查看起了李夫人的尸首,修眉凤目,色甚姝丽,与她印象中那张略有些清淡的面容天差地别。
忽而她瞥见内室壁上挂着的古琴,那琴弦上还微微泛着脂光,明显被细心保养过。
如英眉心微蹙,又抓着李夫人的手看了几遍,双手白嫩细腻,平滑无茧。
她又反手扣住了霍不疑的手,让他摊开掌心,他手上全是茧子,虎口和掌心是因为常年握兵器,指节内侧是因为执笔,而指尖和指腹是因为常年抚琴留下来的。
如英无意识地抠了抠,霍不疑痒得攥紧了她的手指。
如英回过神来,道:“她不是······”
一语未了,又有侍卫来报,据奴仆招认,有一名贵介公子被家主夫妇藏在一处极深的隐秘地牢中,照他的形容,那公子应该就是袁慎。
如英听罢,微露喜色,瞬时甩开霍不疑的手,让人给她带路。
梁邱飞看着自家少主公黑沉如墨的脸色,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隐秘的地牢就设在祠堂后的砖墙下,李家人的意思大约是让祖先帮忙看管犯人。
地牢地势复杂,越往里走地势越低,而且道路曲回环绕,时而斜坡,时而阶梯,走了约有一顿饭功夫,霍崔二人与一干侍卫才在地道尽头看见一扇石门,推开一看竟是一个极大的方形窟窿。
推门的梁邱起不妨,险些一脚踩空,被后面的弟兄才稳住身形,举起火把往下一探,众人才发现这原来是一间深陷下去的牢房,旁边有一条长长的石阶走下去才能到地面。
走到这里,霍不疑与如英俱是眉心紧锁。
如英轻吹竹哨,一长一短,是戒备的意思,而后身后地道里也传来一长一短的呼应声。
哨声毕,地牢里深处忽然响起一个熟悉但虚弱的男子声音:“是谁来了?”
随后又隐隐激动颤抖起来:“如英,是你吗?”
如英所用的竹哨是用西南一种特有的竹子所制,其音质清脆,音色飘逸,与一般竹哨迥然不同,是故袁慎一听便知。
如英朝下喊道:“不是我,还能是谁?”随后擎着一盏风灯,蹬蹬地踏下石阶,随身的武婢和几个部曲立即跟上。
梁邱起看霍不疑轻轻颔首,也领着几名侍卫举着火把跟了上去。
霍不疑自己却不下去,而是挺直脊背地站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石阶有三四十级,摇曳的火光将地牢照得若隐若现,石板地面的一角铺有稻草,一旁有案几被褥,甚至还有一架简单的屏风,后面大约是净房。
草堆上靠墙坐了一名身着浅蓝曲裾的青年男子,形容虽然狼狈,胳膊腿上都裹着绷带,但还算整洁利索。
他似乎久不见光,一见灯火,就下意识地伸手遮眼,但随后又将手放下来,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少女明丽秀美的容颜,一时恍惚,似在梦中。
袁慎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来了?”
如英还未答话,只听后面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人清了清嗓子:“还有我!”
袁慎一滞:“你······你怎么也来了?”
“你以为是谁救的你!”霍不疑一脸不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