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移草木心(七)

袁慎刚踏入四皇子府的时候,正巧听到一声清脆的婴啼,还有热烈的贺喜声:“恭喜殿下,四皇子妃生了一位小皇孙,母子平安!”

“好,好!”四皇子乐得手舞足蹈,他们夫妇结缡五年,才得一子,自是珍爱非常,“赏,都有赏,重重地赏!”

如英一直忙到天擦黑才有空与袁慎说话,春日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可她面上全是细汗,袖子被襻膊高高扎起,露出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一道长长划痕。

她十分兴奋地和袁慎说起今天的经过:“你不知道,怀玉今天突然肚子疼,侍医说要生了,我吓死了,怀玉这胎刚满九个月,本来就怀得十分辛苦,我本以为要折腾许久的,谁知我一挽起袖子,她看见这个——”

如英扬了扬手臂,笑道:“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生完了,几个负责接生的医婆都惊呆了!”

她又问袁慎:“你可见过你大外甥了?”

“看见了,刚才四皇子抱着给我看了一眼,红通通地像个没毛的小老鼠······”

“刚出生的小孩都是这样的,等过几日就会变得白白胖胖,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怀玉生的孩儿以后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

如英先是不悦反驳袁慎的言论,然后真心感叹道:“怀玉平安生产,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袁慎看如英轻松愉快的模样,忽问道:“我也算你的心事吗?”

如英笑意僵在了脸上。

“你猜得中霍不疑的心思,霍不疑也看得懂你!”袁慎心中生出巨大的无力感,“一子慢,满盘皆落索,终是我迟了一步。”

如英默然,如果六年前是她与袁慎定下婚约,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但这世间偏偏没有如果。

袁慎看和如英静谧柔美的侧脸,心情很是复杂:“你就非得用这个法子吗?”

“我怕你不肯醒!”

“那倘若我醒了,还要一直装睡呢?”

如英带着几分赌气道:“那我就嫁给你好了,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

袁慎本来还有些郁卒伤感,听得如英此言,不由一笑:“那等家父事了,咱们就赶紧将婚事办了?”

如英轻轻掀了掀眼皮:“那你家打算如何了事?以退为进么,法子是好的,就是用得不妥,你还是劝劝阿伯,叫他不要找人为袁州牧说情了!”

袁慎闻言心中一震,事实上他也隐隐觉得不妥,但因为梁无忌是长辈,他也并未如何反对。

“你要听听我对此事的看法吗?”如英淡淡看了袁慎一眼。

袁慎道:“哦,愿闻其详!”

“袁州牧欺上瞒下,事后找补,虽然此时众人都觉情有可原,但这背后的道理,就可以全然不顾了吗?眼下阿伯要保袁州牧,陛下可能不罚,或者轻罚,可众臣日后若有效仿者,求情之时拿袁氏作比,陛下难保不会生出迁怒之心,届时袁氏又该如何?”

袁慎问:“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先率领在朝的阖族子弟一齐请辞,坦诚罪过深重,如今懊悔不已,自请闭门思过。然后闭门思过期间,上一封言辞恳切的谢罪疏,自请辞去所有官职,返回原籍······”如英看着袁慎神色惊诧,“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不,”袁慎道,“你说得很对!”只是他今日在永安宫已经听霍不疑说过一遍了。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气来:“如英,你知道么,公孙宪不是我父亲杀的,是霍不疑杀的!”

袁慎看如英眼睛瞪得微圆,显然之前并不知道此事,他又道:“待我父亲从廷尉府出来,我们就把婚事退了吧!”

“我这样待你是不是太狠了?”如英垂下眼睫,不敢去看袁慎的脸。

袁慎忍住眼底的酸意,强笑道:“确实挺狠的!”

如英看他这样,眼睛也有些发红,没忍住上前抱了他一下,“袁善见,承蒙你多年厚爱,我受之有愧!”

袁慎回抱住如英,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女孩的发鬓间,滚烫的湿意让如英轻轻哆嗦了起来,他哽咽着道:“我将来会位列三公,我的子孙后代也会位列三公,权臣辈出,袁氏昌盛绵延,错过一桩这么好的婚事,你将来可别后悔!”

如英轻轻吸了吸鼻子:“我不是个好人,你快些将我忘了,然后往前走吧!”

袁慎重重地将如英抱紧,然后倏地松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如英看着那斯文俊秀,蹒跚踉跄的背影,明明她做了堪称最正确的决定,可心中却觉得歉疚难言。

袁氏的包庇案终于落下了帷幕,袁氏子弟基本留任原职,只除了袁氏父子。

袁沛被革职罚俸,发还原籍思过,临行前,袁氏父子同时受到文帝召见。

文帝先痛骂袁沛行事糊涂,全无朝廷重臣的章法,着实该重重责罚,然后又语气一转,表示十分理解袁沛对义兄的情意,若霍翀也受人欺骗做了错事——虽然他那睿智果敢犹如天神的义兄绝不可能这样,他也会难以抉择的。

袁沛不住叩首,表示悔过。他心中实不愿冒领霍不疑的功劳,几次欲张嘴道出实情,然而都被文帝扯开话题。

袁慎心中隐隐一叹,而后向文帝请求离开尚书台,回论经台重新读书,以明确做人做事的道理,将来更好的报效君父。

文帝沉吟不语,而后摘下腰间的玉环赐给袁慎。

至于最棘手的第五成,纪遵见他耿志勇武毫无心机,起了爱才之心,兼之如英求情,便替第五成想了个法子。

他教第五成肉袒上身,背负荆条,于无人夜晚去翁家请罪,并言道只要翁家夫人与少公子点个头,他立刻去死,绝无二话,但若留他一条性命,无论是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还是几位公子将来任官办事,他都鼎力相助。

翁家那边,崔祈也早已和翁家少公子叙过一次话,待第五成请罪后的次日,他便上疏文帝,表示冤家宜解不宜结,第五成既是受人诓骗,罪不在他,何必枉造杀孽。

这份奏折写得漂亮极了,既明辨是非又宅心仁厚,从文帝到朝野纷纷对尚处弱冠之年的翁少公子表示赞赏,可谓名利双收。

可能任谁都没想到来势汹汹的包庇案,会以如此温情的方式落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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