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移草木心(三)

二公主劝道:“子晟,如英,你们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两人没一个肯听的,霍不疑非要让如英咬他,而如英就是不肯,只一下一下扎着霍不疑,想逼他松手。

众妇看着这场景,没一个敢吭声的。

还是三公主给四公主使了个眼色,四公主连忙找人求救去了。

很快,越皇后带着一群宫卫来了,叉腰喝道:“将他们给我拉开!”

只可惜宫卫们一是武力值不够,二是不敢真下狠手,一群人忙得满身是汗,就是无法将两人分开。

越皇后无奈地看着这两个犟种,只能派人去请文帝过来。

文帝那边也正在设筵款待群臣,一听到越皇后的传信,立即让太子代自己主持筵席,还点了崔祈与梁无忌两人同去。

三人赶到的时候,越皇后已经将所有人清空了,只留下屋内两个人继续僵持。

文帝看着自家养子那副癫狂的样子,头痛抚额:“你们还不给朕起来!”

霍不疑还是不听,崔祈甩袖气得哼了一声:“子晟,你非得逼着阿兕去死,你才甘心是不是?”

霍不疑略有松动,如英也顺势挣扎了一下,然后霍不疑又重新压了回去:“你给我咬回来,我就松开你!”

如英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手上簪子毫不惜力地扎进男子紧实的皮肉里,一瞬血流如注,洇出了一团湿痕。

文帝都要被这两人气死了,示意梁无忌过来搭把手。

霍不疑筋骨有力,又正当年纪,纵使文帝与梁无忌老当益壮,弓马一日未曾懈怠,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两人堪堪分开。

为什么说堪堪分开,因为霍不疑还死拽着如英的手。

“你松开!”

“我就不松!”

如英举起簪子又要刺,只是这回她对准的不是霍不疑,而是她自己。

崔祈目眦欲裂:“小孽障,你敢!”

如英真的敢,血滴滴拉拉地顺着手臂淌了下来,她尖叫道:“你给我松开,松开呐!”

梁无忌看到这一幕,仿佛间又想起那个以命相挟迫使他们让步的小女孩,他沉声道:“子晟,放手,阿兕真的会被你逼死的!”

血流到了两人手掌的交合处,黏黏腻腻的,霍不疑握不住了,他颤颤地松开了手。

在场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越皇后与崔祈带着小孽障去裹伤,文帝留下梁无忌帮忙压着想跟着一起走的竖子看诊。

除了手臂、唇上还有指尖,如英身上其它地方皆完好无损。

霍不疑可就惨了,满头满脸的抓痕,耳朵也被揪肿了,还有手臂,被扎的没有一块好皮。

待得裹伤毕,崔祈灌女儿喝了一碗安神汤,药力极强,不过片刻,如英便昏睡过去。

崔祈抚摸着女儿臂上的绷带,面色沉沉:“劳娘娘传一架步撵来,将小女送回永安宫!”

越皇后即刻命人去传步撵,又道:“我看子晟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兄长还要早做打算!”

“娘娘放心,”崔祈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杀人诛心这事,臣最拿手了!”

长秋宫内殿中,宦者宫婢皆被遣出,只留文帝、霍不疑以及崔祈三人。

崔祈看着霍不疑:“两年前,你不顾自己身受重伤,追敌近百里,我以为你是愿意放下了!”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文帝不大明白,霍不疑却猛地抬头看向崔祈:“叔父都知道了?”

“沿线我都留了人,你一动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传到了我的案头!”崔祈按住霍不疑的肩膀,“我会和袁氏说明此事,叫他们承你的情!”

霍不疑眼中水色涌动:“叔父,我本来想放过如英的,可是我一见到她······”

“一见到她,再也舍不得放下了是不是?”崔祈一反常态地温言软语,“人之常情而已!”

文帝看崔祈如此作态,大感不好,有时候不怕他生气,就怕他将气憋在心里不肯发。

崔祈问道:“可是她已不愿被你握在手里了,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霍不疑沉默,不肯回答了。

崔祈拍了拍霍不疑的肩膀,笑道:“你知道,还要苦苦相逼,无非就是盼着她去死,人死万事皆空么!”

“叔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这样做了!”崔祈依旧笑着,只是笑得颇为瘆人,“没关系,你想逼死她,就逼死她罢,横竖我也不是第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棺椁我也早备好了,五年前还拉出来上过一次漆,家里也不是头一次挂白了!”

霍不疑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阿兕已经死过一次,也不怕死第二次,到时候发丧出殡,你记得来送一送,也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崔祈看霍不疑像一株干枯的树木呆立不动,全身上下透着青灰色的死气,心中没有半点心软,待得还要再刺几句,文帝忍不住了。

“鹤年,够了!”文帝将霍不疑揽在怀里,“你就可怜可怜子晟吧!”

“可怜?”崔祈跪在文帝面前,“陛下也可怜可怜臣的女儿吧!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逼迫欺侮?”

“子晟,你说说,阿兕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了,你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崔祈声色俱厉,霍不疑只觉右臂上的伤口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他冷汗直流:“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

“你若是死了,有人会送她给你偿命!”崔祈拉着霍不疑的手,倏尔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所以,子晟啊,你得好好活着,好好地过日子,知道吗?”

霍不疑想起如英曾与他说的话,愣愣地点了头,然后整个人颓然地往后倒去。

文帝接住霍不疑,让岑安知叫来几名宦官将养在抬走,随后不悦地瞪眼道:“谁要她的小命了?老三一句浑话,你们还真记了这么多年啊!”

崔祈淡淡一笑:“君要臣死,臣敢不奉命否?”

“你竟敢说出这种不识好歹,狼心狗肺的话来!”文帝额上骤凸青筋,恨恨捶地,“真是枉费了朕待你的一片心!”

越皇后闻听此言,也忍不住从内室中冲了出来,她朝崔祈的肩背狠打了两下,含泪道:“我视你为亲兄长,陛下视你为亲弟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来剜我们的心呐?”

“君臣兄弟,肝胆相照数十年,难道要为老三一句混账话,生分至此吗?”

崔祈小时候家里兄弟颇多,却没一个爱读书的,他是跟着文帝长大的。

他脾气不好,时常冲撞人,是文帝舍下脸面替他讲情,被人打,是文帝将他护在身后,替他挨。

起事最艰难的时候,军粮供应不足,是文帝从碗中拨一半饭给他吃,从自己的酒卮里倒一半酒给他喝。

崔祈也忍不住眼泪长流,他伸手去够文帝的胳膊:“兄长,阿妩死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阿兕,我若是叫她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如何有脸再去见阿妩啊!”

“我知道我混账,可我实不能再委屈这孩子了!兄长,你疼霍翀兄长的儿子,难道就不疼我的女儿吗?”

文帝真是多少年都没听崔祈叫过自己一声兄长了。

自霍翀兄长死后,他就刻意约束性情,克制守独,为自己开疆拓土,安抚地方,压服朋党,多么难办的事情,交到他手里,也只有“陛下放心”四个字。

文帝泪流满面,紧紧回握住崔祈的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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