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逐寒潮去(一)

如英从都城一路睡到了永昌,从当年春天养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才能不用人扶着下地行走。

她漫步在心心念念的故居里,回想这一年多发生的很多事情。

与她相关的头一件就是阿父依她所请,在御前替她退了与霍不疑的亲事。等她病情稳定后,又火速让阿兄将她送回了永昌,自己也快马加鞭回了雒县,徒留文帝在都城里直骂“老狐狸脚底抹油,跑得倒快!”

第二件事就是怀玉成婚了,说起来,这桩婚事她还算半个媒人。

根据傅母的转述,那是她昏迷不醒的第五天,在一次惊厥过后,突然就没了呼吸,薛府医用绒毛试探过几次后,文昌侯府开始满府挂白。

怀玉骑着马跌跌撞撞地跑向宫城,正好碰见出宫回家的崔祐,于是央求崔祐带自己进宫去见霍不疑,说她有话转告。

彼时二叔不知她已死的消息,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就将怀玉带进了宫。

结果怀玉一见霍不疑就发了狂,据二叔回忆,当时的怀玉简直像只饿了数日的疯虎饿狼,以伤换伤,以自己一只左臂为代价,打断了霍不疑两根肋骨。

就是那悍不畏死的凶残模样,令四皇子一见倾心。

磨了一两个月后,怀玉就痛痛快快地应了婚事,嫁谁不是嫁,四皇子身份高贵,人也不坏,而且家里她也实在待不下去了。

鉴于蒋夫人病病歪歪地榻上躺了一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咽气,怕守孝耽搁婚期,于是去年秋末冬初两人就将婚事给办了。

婚后不久,幽州就顺理成章地传来了蒋夫人的丧讯。

另外还有几桩大事。

文帝对凌氏毫不容情,凌氏兄弟鞭尸悬骨,通敌叛国的行径被刻石立柱。此外,五岁以上所有凌家儿女尽皆赐死,包括出嫁女。

凌氏妇人以及五岁以下幼儿均流放漠北,凌氏祖坟被掘,宗族改姓,并一干与凌家往来亲密的姻亲故交一应受到贬斥。

淳于氏母子也被灌了毒酒,裕昌郡主得知后直接晕倒了,汝阳王妃还想求情,结果文帝直接下令汝阳王休妻,并将汝阳王妃软禁起来。

大孝子汝阳王世子想为母亲求情,结果被获悉内情的世子妃带着一干儿女以死相逼,汝阳王世子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至此霍氏大仇彻底得报。

而霍不疑,文帝褫夺了他所有官职,贬斥至西北边城,守备胡族来犯,她二叔也拖家带口跟着去了。

据怀玉信中所言,那出行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流放,反而像奉召巡边。

再是皇后被废,越妃入主长秋宫,废后宣氏被改立为淮安王太后,但保留皇后封邑,迁居永安宫。

没过多久,太子在大朝会上以废后之子不宜为储为由,自辞储位,文帝先是不允,无奈太子一再苦辞,遂改封长子为东海王,以“废以不过”为由,许兼食富庶之地鲁郡,并以鲁为国都。

东海王一人获封两国,合二十九县,是诸皇子中领封地最多的人。

半年后,越皇后的长子三皇子入主东宫,成了新太子。

她的好姨父小越侯从原籍赶回来庆贺太子正位,结果前脚刚在东宫指点了好外甥一两句,后脚就当着全体东宫属臣的面被削了一顿,新太子直接让他回府邸闭门思过去了。

如英不知不觉走到了崔无度新开辟的花田附近,她阿兄也开窍了,不光会给心爱的女娘送果子点心饴糖,还有一束细心打理过的花束,一天三趟地送,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李娘子动没动心不知道,李娘子的女儿李小娘子已经嗷嗷地扑了上来。

她眯起眼睛,看阿兄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娘在花田中穿梭,笑了笑,她小的时候阿兄也常这样背她四处作耍。

其实阿兄才是最想回家的那个人,只是他从来不说。

李小娘子天真活泼,像个甜果子,她回头看见如英,立刻高兴地大喊道:“姑母,姑母!”

然后崔无度就塞了一块点心过去,李小娘子笑得眼睛都没了。

如英摸了摸李小娘子柔软的额发,对崔无度笑了笑,问道:“李娘子今日怎么还没来?”

崔无度笑道:“快,快了!”

现在他每日早起接了李小娘子过来家里玩,每日下午李娘子就会登门来接女儿,然后他再护送母女二人回去。

从半月前开始,他已经不在家里用晚膳了。

崔无度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脚步声,他高兴地回头一看,然后只见一个作本地土民少年打扮的小女娘跑了过来,嘴角撇撇,没言语了。

“阿兄,阿姊!”少商跑得脸颊微微发红。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作本地土人女娘打扮的小少年,白净的面皮也微微发红,跟着小声地喊道:“阿兄,阿姊!”

小少年姓秀,叫秀柏,比少商小半岁,是当地土族大首领的长子,因为身体孱弱,所以十五岁前要按照女孩打扮,据说这样就能躲过邪魔的眼睛,平安长大。

结果去年入冬一场大病,大土司厚着脸皮将儿子送来她家,让薛府医精心照看了一个月才保住了小命。

如英笑问道:“今日这么早就下学啦,徐夫子没有拖堂?”

永昌郡在治所开办了官学,刚开始的时候还没几个人,可等那几个人结业之后在她阿父麾下领了实职后,各大土司就陆陆续续将家中子弟送来学习汉人礼仪,诗书教化了。

秀柏有些心虚,只会点头说嗯嗯,眼睛不住地去看少商。

如英瞬间明了:“少商又带着你逃学了?”

“没有,不是!”秀柏立即摇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如英再看少商,见幼妹精神极好,身量仿佛又长高了些,笑嗔道:“魏师又跑哪里喝酒去啦?也不管管你,你多久没念书啦,功课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少商抱着如英的手臂撒娇道:“我每日都有做夫子留下的功课,我还在阿秀的寨子里建了一座水车,和旧水车相比能省下三成的人力物力呢!”

“是啊,是啊,少商可厉害了,阿父阿母都夸她了不起!”秀柏也甚是骄傲,他也跟着帮了不少忙来着,“阿父还要请少商去参加下个月的火把节,向她敬酒呢!”

李小娘子虽然小,但也知道火把节热闹好玩,于是便攀着崔无度的脖子道:“玩,一起玩!”

崔无度将小娘子举得高高的,笑道:“好,一,一起,起去!”

如英看得眼睛有些热,她已有些记不得上一次阿兄真正高兴是什么时候了,他们都是被困在原地的人,遇上对的人拉一把就走了出去,遇上错的人推一把就陷得更深了。

不多时李娘子来了,她有夷族女子特有的白嫩皮肤与明亮眼睛,声音又脆又甜,她接了女儿在怀里,抱着颠了两下,李小娘子高兴的“哦哦”两声,亲了母亲一下,转头又要崔无度抱。

“阿叔抱我。”崔无度又从李娘子手里将人接了过来,两大一小慢慢走远。

少商看着三人的背影,忽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喝上阿兄的喜酒啊?”

如英笑道:“我都好起来了,你说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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