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复两心同(十)

众人议定之后,便各自回去歇息,凌不疑起身时动作略大,忽地轻嘶一声,右手抚上肩头,皱眉忍痛。

“你受伤了?”如英伸手扶住他。

凌不疑垂下浓密的睫毛,低低嗯了一声。

“这一日一夜你就没有消停过,伤口定是又裂开了。走,我们去你帐里,我给你重新包裹吧。”

如英拉着凌不疑就走,程颂有心想跟着一起去,毕竟两人还未成婚,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帐实在不妥。

他刚欲提脚跟去,就被陶询拉住了:“放心,阿兕自有分寸,不会闹出人命来的。”

程颂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闹出人命是什么意思,等到反应过来立刻烧红了脸。

陶询看程颂这般,调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有什么好羞的,少年人脸皮也太薄了些!”

程颂脸红到了脖子下面:“可,可他们终究还未成婚啊,这样不好吧!”

陶询不以为然:“什么好不好的,你年纪轻轻,怎生比那等老儒还要迂腐?人生如白驹过隙,年少时若不及时行乐,待到年老时只怕有心也无力了!”

程颂头顶都快冒烟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懂得太多而无地自容。

如英倒是不知陶询还有这一番感叹,她缓缓松开凌不疑的衣襟,果然在他肩上看见一圈渗血的绷带,小心的解开后发现是一处裂开的箭伤。

如英轻轻抚上那疮口,声音淡淡,似是带着疼惜之意:“你如此拼命,是前线战事很吃紧吗?”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刀兵之事一起,便不可轻忽怠慢,否则让敌人抓到可乘之机,必酿大祸。”

“这倒也是!”如英用热帕子擦掉那白皙肌肤上的血污,替凌不疑重新上药,刚欲重新裹上绷带时,忽听他道:“这几日我其实很不痛快,所以这几日才领兵在外头乱晃,如今见了你,才觉得好多了。”

“可是军中有人为难你了?”

凌不疑摇头道:“有二叔在,何人敢为难我?”

他转过头去看如英:“之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想将霍家残存的旧属找回来,好叫阿母高兴些吗?”

如英想起出征前他们往杏花别院去探望霍夫人,这人确实提过一嘴,于是便问道:“可是没找到?”

“我派了两拨人去找,一拨人已经回来了,原来是骗局一场。那人不过是假托霍氏忠烈之名,在当地乡间骗吃骗喝。”

如英又问:“那另一波人呢?”

凌不疑摇头道:“还没消息。”

凌不疑按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脸怅然:“你说,当年和舅父一道奋战的部属,莫非真的死光了?我找了他们这么多年,去年才得了一些眉目,如今又灭了一半希望。”

“不是还有一半吗?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呢!”

凌不疑脸上浮现一缕苍白的虚弱:“我真不愿自己是霍氏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族。”

如英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了,只能给他缠上绷带,帮他穿好里衣,然后温言道:“此时多想无益,不如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说不定就有转机啦!”

凌不疑拍拍如英的手,想她也累了一天,便让她快些回去休息。

如英确实是有点累了,留下一句“好好养伤”便掀开帐帘大步离开了,只留凌不疑摸着刚被包扎好的伤口,一脸索然。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继续行路,行至半途时班叔父终于醒来,其实他受伤不重,只是旧日宿疾发作,服药之后才昏睡至今。而万松柏却是真的伤势不轻,直至到了驿站才勉强醒了一会儿,然后又陷入昏迷之中。

凌不疑找来医者为万松柏诊治,得出一个需要静养,不宜挪动的结论后,不必程颂张口相求,凌不疑就十分爽快地给文帝上了一封奏本,言明此中蹊跷,并请求允许万松柏养几日伤再启程回都城。

程颂和万萋萋俱是感激不已。

此时寿春战事已到了收尾阶段,此番凌不疑斩杀了四五名彭氏大将,捶破了两拨敌方大军,更拿下了一座县城,也不能叫他一人占完所有功劳,于是他写信给崔祐禀明情况后,就留在了驿站。

班嘉要看着自家叔父复原,自然也留了下来。

万松柏中途短暂地清醒过一会儿,只是病体不支,服药过后又迅速昏睡过去,看得万萋萋恨得直咬牙,恨不得将幕后之人大卸八块,才能一泻心头之恨。

两三天过后,万松柏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一口气喝下三大碗肉糜粥外加半只炖鸡,迅速恢复了六七成元气,便毅然拒绝了医者新奉上的汤药,咆哮声震得半座驿站都听见了。

凌不疑表示既然病人精神这么好,大家不如赶紧去探病,如英等人甚是赞成,陶询和班嘉作为外人,也一同去做见证了。

病榻之上,万松柏摸了摸自己瘪下去一半的将军肚,心疼如绞:“究竟是何人非要致我于死地?”

“这就得问阿父你自己啦!”万萋萋绷着脸,“阿父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几个月中与人结怨了,是不是欺压下官,刻薄辖地大族了!”

“胡说八道!除了程贤弟,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和善厚道好说话的上官吗?”万松柏吼声如雷,吓得来旁听的班嘉一个哆嗦,没忍住往陶询身旁躲了躲。

万萋萋暴跳起来:“阿父说这话都不会不好意思么!我从未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为何要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

如英轻轻敲了敲案几,打断了万氏父女的好戏:“伯父稍安勿躁, 次嫂也请安坐!”

“这事也并不难查,伯父且细想想,到任之后果真不曾得罪过人?”

万松柏偃旗息鼓,努力想了想,结果是真没有:“这回出任徐郡太守,家母特意找了位长辈给我做幕僚,那老儿每日耳提面命什么太平岁月不是战乱之世,要我务必谦和宽宏,以仁治郡——说句实话,几十年来我就这数月过得最心平气和,连架都没跟人吵过,更别提得罪人了,你们若是不信,我叫人把吕师请来······”

“还等阿父去叫?”万萋萋一脸洋洋自得,“阿妹早就命我修书,请凌大人去接人了,信使是三日前出发的,想来今日就能到了。”

万松柏砸吧砸吧嘴,心想怪不得自家贤弟提起这个女儿总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这脑子转得是真快,想必若是他今日没醒来,她恐怕就要直接盘问他的幕僚和下属了。

程颂问道:“那是不是伯父在徐郡兴利除弊时碍着谁的路了?那些地方望族······”

“自家人难道不知自家事,我阿父哪里是这么有抱负的人,”万萋萋毫不客气地揭了万松柏的老底,“你少给他脸上贴金了!”

万松柏气得指着万萋萋骂了一句“逆女”,而后换了一副慈蔼笑容与程颂道:“唉呀,子孚你有所不知,徐郡上一任太守是海内名士公孙博,我生平难得服人,可这公孙博着实练达强干,几年间将徐郡那么个贫瘠之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凌不疑也点头道:“不错,公孙博此的确是个治世能臣,陛下早有耳闻,如今提拔他去辽西戍守了。”

万松柏继续道:“凌大人说的是,前人施政惠及地方,我也不是妄自尊大之人,自从去了徐郡,一直都是萧规曹随,从来没闹过什么幺蛾子新政,更没想清算过世家大族,大家你好我好的,更没红过脸,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有非要杀我的理由啊!”

一时之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了。

陶询环望众人,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酒,然后问如英:“阿兕,当年我带你出游西域,咱们刚出益州,就连遭三场截杀,你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如英闻言一愣,随即想起了这桩旧事。她起先也以为是山匪作乱,后来阿父派人一查才知是雒县出了公孙氏的内应,而她曾恰好在对方传递消息时出现在左近,那人心虚,怕事情败露,便想先下手为强。

“所以,伯父也是无意中撞见了什么阴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而对方如鲠在喉,这才,这才······”

这时,侍卫传报徐郡来人了,凌不疑立刻叫人进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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