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随人事往(三)

凌不疑颔骨紧绷,眼神凶狠,将失而复得的女孩抱得死紧,不顾四周还是弓弦紧绷,口目繁杂,直接就开骂了:“我的话你从来不听是不是!我不叫你来你非要来,我叫你不要插手你非要多管闲事,你要是没命了你是要逼死我吗?”

“你是不是要看我死了你才高兴?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消气,是不是啊,你说话啊!”

如英倒是想说话,只是她被抱得浑身骨头痛,脸又被压在他怀里,一张口就是含混不清的呜呜嗯嗯。

凌不疑以为如英哭了,急急地松开她:“你别哭,别哭,我不骂你了,我再也不凶你了啊······”

说着抬手就要给女孩拭泪,结果如英面上一片干爽,只有适才在地上打滚时沾到的些许灰土。

凌不疑原本心里是气的,但想她平时如何爱洁光鲜,此时却灰头土脸,真是好不可怜,于是伸手替她整理仪容。

然后他就发现如英的脖颈上只有一道浅浅的淤痕,上面也只破了些表皮,可适才那把刻刀可是刀刃朝里,紧贴皮肉,再联系到老叔方才的动作——

凌不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低声暴喝道:“崔如英,你,你······”

如英偎在凌不疑怀里,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我怎样,你要拆穿我吗?”

凌不疑低头,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像是要将这个不知死活为何物的小女娘狠狠咬碎:“回去再和你算账!”

如英才不怕呢,她哼了一声,命挡在身前的侍卫让开点,她要看梁氏母子的好戏。

梁媪疯狂嚎叫,趁适才如英脱困时的混乱,挣脱侍卫扑到儿子身边去了。她摸着梁遐的伤处,哭嚎道:“我的儿,你怎么鬼迷了心窍了啊!”

梁遐愤怒,却因身中麻药,无法推开她,只能大吼道:“你闭嘴,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

“你从来不将我看在眼里,在你心中只有兄长一个儿子,就是因为生下了梁尚,你才得以被阿父扶正,不然你只是个侍妾!所以你把梁尚当做心头肉,成日捧着疼爱都嫌不够!”

众人闻言哗然。

原来当初梁太公为了让儿子身份更硬挺些,刻意隐瞒了梁媪的出身,假作她是续弦另娶的,这事除了梁无忌和袁夫人少数几人,族中竟然无人知晓。

如英闻言立即看向站在远处的曲泠君,见她面如金纸,想必事先也不知此时内情,梁氏这事做得不地道,不是说嫡女不能嫁给庶子,而是梁氏不能骗人呐!

如英转回头,继续听梁遐哭诉:“那我是谁,我是什么?!你多生一个我,只是为了个兄长做个补件吧!那年兄长病重,你忽然对我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兄长病一好你就又撇下了我······”

梁遐怨恨,梁遐不服,听在袁慎耳里,却忽而想起了如英当时在书庐里所说的那句话——“嫉妒真的能让人面目全非”,她当时这句话真的是在感叹二舅父,还是意有所指?

梁媪跪在地上,抱着梁遐的大腿声声痛哭:“我怎么会不把你当一回事呢!可是你兄长自小体弱,我我······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害了他呀, 你们是同胞手足啊······”

梁遐大怒,脖子上青筋毕露,张口就欲叫骂,如英怕从他口中说出些不堪之言,抬手想给老叔打个手势,却被凌不疑捉住了,他吩咐左右:“我要活的!”

梁邱起一声呼喝,众侍卫齐齐回箭背弓,纷纷从腰间取下绳索铁链,打算生擒梁遐。

如英用眼神示意老叔相机而动,小声道:“他嘴里怕是会有些不实之言!”

凌不疑沉声道:“你放心,我会亲自审问他,让他只能‘实话实说’!”

可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凌厉如闪电的疾矢飞过,一支灰羽长箭正中梁遐的咽喉,箭力强劲,箭镞穿透血肉后竟生生钉入梁遐身后梁柱,入木三分,箭羽犹自嗡嗡摇动。

众人皆惊,循声回头看去,只见梁无忌在自己私兵的簇拥下,高高地站在土坡上,右臂持弓,左手虚搭,弓弦犹自发颤。

一时场内静谧,针落可闻,凌不疑只听见如英长长松了一口气。

梁媪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怒目圆睁的尸首,半天才反应过来,正要朝梁无忌恶毒的诅咒怒骂时,老叔动手了。

他屈指弹出飞针,梁媪只觉后颈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就晕了过去,落在众人眼中,都以为是伤心过度以致晕厥。

梁无忌如何不知老氏手段,他朝如英看了一眼,如英抓着凌不疑的手臂,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凌不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怕梁无忌,明明在崔伯父面前她都是一副“我错了,但我有理”的模样,但还是将她护了起来。

梁无忌将强弓交予心腹,看向凌不疑:“我与你进宫面圣,亲自谢罪。”

凌不疑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梁无忌走在前面,他拉着如英走在后面。

回宫途中,凌不疑骑在马上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钻进如英的马车里要与她问个明白。

“你怎么知道是梁遐,你怎么知道梁遐躲在那里,你是故意让梁遐捉住你的是不是,你就那么断定梁遐不会杀了你?”

凌不疑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如英想起刚才这人还算有良心,之后说不定还要用到他,遂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细细讲了起来。

“因为我之前每次去梁家,只要他在,一定会想法子和我套近乎,何况是梁二叔死了这样的大事,他竟然没有出面!如果和他无关,他一定会跳出来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为的就是让梁二叔的遗泽惠及于他。所以这次他避而不见,除了做贼心虚,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再者,若抛去太子不谈,单纯将其视作一场凶杀案,谁获利最大,谁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梁二叔的儿子还小,阿伯年纪又大了,这家主之位,除了交给梁遐,也没有别人了。”

如英对梁家情况了解至深,只要破开一些盲点,答案简直呼之欲出:“所以我今日一到梁家,特意问了,梁遐今日没有出门,但也没有和梁家亲眷待在一起,问他去哪儿了,却没一个人答得上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凌不疑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他躲在书庐里?”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算得这么准!”如英没好气道,“我发现密室之后,言语试探了几句,谁知道他自己捺不住就跑了出来,难道我还要放过他吗?”

“那把刻刀是怎么回事?”

“那把刻刀是打坯刀,专门用来敲击粗坯的,刀体厚,开刃角度大,看着锋利其实不用力连皮都割不破!”

凌不疑咬牙道:“你故意让梁遐劫持你,为的就是让梁遐死,就算梁州牧不动手,你也会叫人下杀手,因为你怕他嘴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牵连到梁家,也让······”

如英瞪眼,压低声音道:“让什么让,你有证据吗,你就瞎说!”

“好,我没证据,我不乱张嘴!”凌不疑抚上如英脖子上的伤处,“ 但你以身犯险,拿自己的命去搏梁遐的命,这可是众目睽睽,反不了口的!”

如英打掉凌不疑的手,哼了一声道:“第一,我穿着软甲,而且老叔一直跟着我,谈不上‘以身’两个字。”

“第二,梁遐此人有勇无谋,做事丢三落四,毫无算计,我看他出来的时候是空着手的,又让我将刀扔掉,我就知道他身上八成没有带兵器,有什么险不险的?”

凌不疑狠狠拍了一下坐垫,气问道:“那万一他直接拧断你的脖子呢?你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如英当然不可能说自己用言语诱导梁遐,让他误以为自己要保他的命,以便就中取利,整场下来梁遐几乎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半点也没有起疑心。

不过若是梁遐突然醒悟过来暴起伤人,凭她的身手大约也,也确实不是对手。

凌不疑将一脸不服气还想强辩的女孩拥入怀中,他低头贴着女孩的耳廓哀求道:“如英,算我求你了,你不喜欢我讨厌我避着我,我都随你,就只不要拿你自己的性命吓我好不好?”

“如英,你赢了,我认输,我认输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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