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结中心(六)
饭后午憩不到半个时辰,如英被翟媪推醒,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见青紫已经化去了些,便服侍如英梳洗宽衣,宣侯夫妇及车骑将军父女前来觐见,皇后命她前去见人。
如英神色如常,一路行至殿内,听得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是五公主与一个不知名的中年男子声音。
待进得殿中,如英见皇后右下首冷冷清清,只坐了一对安静的中年夫妇,左下首热热闹闹,分别是五公主,骆济通,王姈以及王姈之父,王淳。
如英飞快地掠过一眼,王淳生得高大英俊,相貌不凡,不然也不能被老乾安王挑中嫁女,可惜岁月催人老,酒色蚀人心,曾经的翩翩公子现在已经面皮发油,肚皮隆起。
五公主与王淳说得十分兴高采烈:“我长兄最听您的话了,那批骏马就托付给你啦!你记住了,要一样的毛色和个头,马蹄也要一色的。”
王淳笑道:“好说,好说!”
“这事似是不妥。”皇后出言打断,“那批骏马是配给东宫骁卫的,五儿你张嘴就要七八匹,岂不是······”
“哎呀,娘娘不用担心!”王淳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道,“给公主的骏马就算在我府里,不与东宫相干。公主难得开一回口,我们做长辈的······”
眼见皇后眉头皱起,如英给翟媪使了个眼色,翟媪会意,拉着如英上前见礼,正巧打断了王淳接下来的话。
如英见礼过后,径直走到皇后身后坐好,皇后指着她向宣侯夫妇道:“这就是子晟未来的新妇,你们叫她如英就是了。”
宣侯夫妇抬起头来,宣侯面貌不俗,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然而气质木讷憨厚,肉眼可见的不善言辞。
宣侯夫人年少时可能十分俏丽,但几十年下来,已经和宣侯一脸夫妻相了。
宣侯先是拘谨地笑笑,再看向如英,才道:“不愧是文昌侯的爱女,果然十分不俗,怪不得十一郎终于肯成婚了。我们都替陛下和皇后高兴,头回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略备薄礼,算是对你和十一郎的一份心意吧!”
宣侯夫人赶紧将堆在身旁的两口尺余宽的漆木小箱向前推了推,一旁的宫婢上前抬上陛阶,皇后对如英微笑道:“打开看看吧,你定然喜欢。”
宫婢们已然打开两口箱子,霎时间珠光宝气,映在如英脸上,让她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一箱铺满了深红色锦缎,上面小心摆放了几十颗拇指大小的海珠和五六块手掌大的白玉璧,海珠滚圆明净,玉璧纯润无暇。
而另一箱,是各种颜色不一的矿物原石,有朱砂、青金石、孔雀石,还有稀有的紫色骨螺与乳白色的砗磲。
看如英的眼睛都快陷进去了,皇后笑道:“如何,予特意叫宣侯将黄金给你换成了这些,喜欢吗?”
如英拼命克制住想要去摸一摸骨螺的手,转头与皇后磕头:“多谢娘娘!”又与宣侯夫妇道谢,“多谢宣侯、宣侯夫人!”
宣侯夫人笑得十分羞涩:”这些年来,子晟不知帮过我们多少忙,平日也没什么可谢他的,如今给了你也是一样的。听闻崔娘子善画,这些东西给了你,也算相得益彰!“
看如英因为一堆破石头高兴成这样,五公主不由暗嗤一声没眼光。
王淳却是识货的,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旁的也就罢了,这骨螺与砗磲可是长在深海,打捞不易,更兼品相完整,怕是至少也要万金之数,不,这等罕物,怕是花了钱也难买到!”
不过,也很少有人会喜欢这东西。
五公主听了是又妒又恨,冷笑一声道:“舅父舅母怕是要做折本买卖了,上午凌不疑还与崔氏大吵了一架,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退婚呢!到时候这礼物,崔氏你是厚脸皮留着,还是原封退还呢?”
“五儿住嘴!”皇后罕见地发怒了,“他们吵起来,也有你三分缘故在。你若是再敢乱嚷嚷,现在就给予出宫去!”又吩咐宫婢将箱子阖上,抬到如英的居室里去。
“母后——”五公主瞪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母亲居然维护一个外人,但她在皇后严厉的目光下还是住了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王淳握拳轻轻咳了两声,打圆场道:“这平时说话还有牙齿磕到嘴唇的时候呢,小儿女拌嘴是常有的事,一时好,一时恼,年轻的时候谁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哈哈······言归正传,娘娘,臣今日带着阿姈进宫,一是随宣侯和夫人提前为您贺寿,二是替犬女向娘娘道谢。”
他笑道:“说起来,若非娘娘在陛下跟前美言,江夏那里人生地不熟,仓促间臣还真找不到好郎婿呢。多亏了娘娘,容臣多些时日择婿,今日特来禀告娘娘,亲事有眉目啦!”
皇后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王姈,缓了神色,问道:“哦,是哪家的郎婿啊?”
“回禀娘娘,是荆州望族蔡氏。”
皇后一顿,佯恼道:“我问的是郎婿人选,你们男人就知道看门第。”
王淳拱手告饶,笑道:“娘娘责备的是。不过娘娘放心,臣就阿姈一个女儿,也舍不得委屈她。已遣人细细打听了,未来郎婿是蔡氏族长的幺儿,虽受父母疼爱,但小小年纪就上了白鹿山读书,几月前刚下山,书读得怎么样不算,到底是有上进之心的。”
皇后点头道:“白鹿山门下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姈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娘娘,我真不想离开都城啊。您能不能跟陛下再说说,就让我留下吧。我再不会在外胡言乱语了,崔娘子,我也求求你,以前我是错了,是我狭隘刻薄,你去求求陛下······”
“孽障,胡说什么呢!”王淳扭头低斥女儿,又回头笑道,“娘娘,你别理她,她就是在都城里待惯了,看哪里都是乡野荒蛮之地,实则江夏也算富饶了!”
皇后叹息着摇摇头,其实王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过文帝亲自发话要王淳将女儿快快外嫁,一是为了给养子做脸,二是为了安抚文昌侯,不然他新仇旧恨一起算,王淳这个车骑将军八成要当到头了,太子身边就更加无人可用了。
王姈咬咬嘴唇,直愣愣地看向如英:“其实,我阿父这回得来的骏马是次一等的,最好的是月前凌大人得的那批。当时五公主向他讨要,他没答应,可转头就亲自挑出六匹给你!”
此言一出,五公主倏然直起身子,满目淬毒地看着如英,如英不冷不热地回望过去。
王淳心道不妙,飞快地朝女儿甩了一个巴掌,怒吼道:“孽障,你说什么呢!”随即又向皇后告饶,“都是臣的不是,是臣口风不严,在家顺嘴说出去的!都是臣的过错!”说着连连磕头。
王姈呜呼一声,她忽然想起了如英曾经与她说过的话——“你来惹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她羞愧难当,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