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身辞凤阙(四)

五皇子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哭道:“天下至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可能是殿中最能与如英感同身受的人了。

他的生母徐美人是以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所以他经常受到兄弟姊妹们的鄙薄与欺侮。

小时候二皇子常借一点小事而殴打他,五公主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他也曾怨怪过生母,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他就要受这种罪?

徐美人不会说话,她只会一边哭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一边说对不住他,一边哭一边给他缝衣服,一边哭一边拼命往皇后身边靠,就算旁人讥笑她连个宫婢都不如,她也要挤在父皇的视线里,不是为了恩宠,她是为了她的儿子。

五皇子也惜命,他最怕死了,上战场危险,不去,去山林里打猎危险,不去,争权夺利将手伸入朝堂,不去。

旁人笑话他胆小,他不怕别人笑,谁叫他的生母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死了,母妃怎么办,将来有谁会照拂她?

他就要好好活着,活到将来分到一块不好也不坏的封地,带着生母去封国过自己的小日子。

凌不疑心里也酸涩万分,如英从不与他讲难处,而他也就纯然相信那些只言片语,相信女孩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

皇后与翟媪更不用提了,她们的心更软,皇后捂脸道:“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如英能为不使父亲伤心难过而珍爱自己的性命,可她的女儿为了一己私欲,在她的生辰当日行此杀人构陷之事,心中又何曾有过她这个母亲!

皇后愈发心如死灰,她摇头道:“我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就听从你父皇的处置吧!”

五公主知道父皇对自己圈地一事心生不满,正要发作,如果此时生母也不管她了,那她就可真完了!

她膝行至皇后跟前,抱着皇后的腿,哭泣道:“母后,儿臣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要为了一个外臣之女舍弃掉您的亲女儿吗?”

“母后,您适才也说了三姊受驸马家人的刻薄,难道母后想叫儿臣也落到这步田地吗?儿臣将来的那位驸马,还不如三驸马呢。几位阿姊都嫁了差不多的驸马,唯独儿臣这么不走运,凭什么啊凭什么,您想想,再想想啊······”

提到这桩婚事,皇后也不由落了几滴泪。

五公主见此情形,本以为有戏,谁知皇后却道:“自定下亲事后,你总是忿忿不满,动辄打猫骂狗,陛下虽然嘴上没说,但也多有纵容,是以,你就以此为由,得寸进尺么?”

享了作为公主的荣华与尊贵,就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来。

皇后心中气血翻涌,整个人虚弱得几欲晕倒,却强撑着大声道:“你今日也别跟我哭诉求饶了,我知道你心中其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只是害怕受罚。反正我说的你从来不听,这回就让你父皇与你分说。来人,先将公主看押起来,待黄门侍郎和大长秋的人来,就交给他们。翟媪,你先扶我回去。”

翟媪早就发觉皇后的面色越来越白,立刻起身搀扶着皇后往内侧走去,五公主害怕起来,扯着皇后的裙袍大声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啊······”

翟媪绷着脸,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无用的东西!”她用力扯回皇后的裙角。

此时早已侍候在旁的四名高壮的宫婢上前,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将五公主按住不能动弹,翟媪立刻扶着皇后往内侧宫廊走去,很快人影不见了。

五公主被按在地上,忽然回过头来,凶狠地瞪着如英道:“小贱人,我就该早早收拾了你!若不是我心慈手软,焉能让你活到今日!”

如英冷冷地回道:“是啊,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每回到了濒危之际,总能绝处逢生。”

她又转头与五皇子道谢:“今日多谢殿下了,实在省了我不少口舌。”又与凌不疑道谢,“也辛苦凌大人了,若无凌大人,我······”

凌不疑直接打断道:“若是没有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些事情!”

如英一愣,其实她遇险的时候从不责怪带她赴险的人。

当年怀玉拉着她去草原散心,结果两个人一时跑得远了,遇到了乌丸人,箭矢差点射穿了她的耳朵,弯刀差点割破她的喉咙,若不是她兵行险招,与鲜卑人谈成了一笔生意,驱虎以吞狼,搏出了一线生机,不然就真的要交代在那里了。

脱险之后,怀玉抱着她一个劲地哭,说自己该死,险些叫她丧了命,对不住三个字在她耳边说了成千上百遍,听得她心头火起,骂道:“你我并肩同行,自当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你若说是你不该带我去,是你的错,那又何尝不是我的错,原是我不该跟着你!你若是觉得我不是可托付生死之人,不如就此断交,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

吓得怀玉反手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发誓以后再也不提了,两人才重归于好。

但这话就不必与凌不疑说了,如英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如英欲走,却听被按在地上的五公主大喝一声:“慢着!”

如英不解,问道:“殿下还有何指教?”

五公主知道自己的责罚是一定免不了的了,所以她死也要拉着如英一起下水:“素闻崔娘子敢作敢当,在越娘娘的珑园内设陷阱害人一事,你敢认吗?”

如英轻弹衣袖,一派云淡风轻:“为何不敢?公主放心,妾这就去永乐宫给越妃娘娘赔罪,了不得训一顿,再不济打几个手板,妾还不至于如此娇气!”说罢屈膝一礼,走了出去。

五皇子看五公主气得脸成猪肝色了,幸灾乐祸道:“五妹啊五妹,活该你斗不过人家!越娘娘何等嫉恶如仇,崔娘子只消与越娘娘说一说那群小女娘是如何使阴招,将她推下水,越娘娘才不会生气呢,说不定还会夸她做得好!”

“这苦主都不追究了,父皇自然不会多事,再问她的罪!”

“什么推下水!”凌不疑神情凝重,“谁推谁下水?”

五皇子一脸惊讶:“你不知道?”

“是了,你们吵架了······”随后他又吱哇吱哇地乱叫起来,原来凌不疑用力攥住了他的胳膊。

“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五皇子赶紧道:“你先放手,先放手!”

凌不疑不仅不放手,还抓得愈发用力了,五皇子气道:“你们两个不愧是一对,威胁人的手段都是一样的,好,好,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凌不疑蓦地松开了稍许,五皇子以为是对自己乖乖配合的奖励,便赶紧将自己看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那日崔娘子从越娘娘处出来,途经湖边时,被五妹带进宫来的几个小女娘推下了水,她们还拦着崔娘子随身的两名宫婢,不让施救!唉哟哟,你别又用力了啊······”

“我那时看水面没动静了,要让伴当去救的,可后来见崔娘子潜到桥洞底下偷听那群小女娘说话,想是水性极好,才没有出面!”

凌不疑气息急促,猛然回望被押住的五公主,目光酷烈仇恨,犹如齿间滴着鲜血的凶兽。

五公主当场被吓想往后缩,但是被宫婢压着,进退不能。

凌不疑大步踏前几步,单手攥拳,用力地朝五公主头部砸去,宫婢们都忍不住尖叫起来,五皇子更是不忍卒视,别是要脑袋开花了吧!

凌不疑的拳头擦着五公主的鼻头,落在了离她侧脸仅有咫尺之距地地板上,砸出一个深坑,木屑飞溅落到了五公主的脸上。

五公主整个人都傻了。

“我看了她整整一个夏天,不许她吃冰,不许她喝冷酒,不许她在水里泡太久,免得淤积寒气。薛府医说,只要她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个秋冬,再好好调养一年半载,就可望大安了!”

凌不疑双眼透红,几欲滴出血来:“你居然让人把她推进水里,你知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吗,你知道那水有多凉吗?”

五皇子想举手表示自己知道,但是他不敢,凌不疑这样子实在太吓人了,就像疯兽挣脱了枷锁,几欲择人而噬。

五公主被凌不疑这副可怖的样子吓得下裙一片濡湿,她想说那群小女娘不是她指使的,但是凌不疑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目光森冷而狂乱,偏偏语气透着一股阴寒至极的冷静。

“殿下均鉴,待殿下离宫之日,臣定有大礼奉上!”说罢便扯着五皇子大踏步离去。

五皇子大叫道:“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家新妇,喂,我适才还帮了她呢······大长秋,你救救我,十一郎要疯啦!”

才赶到的曹成笑眯眯地给两人行了个礼,然后带着几名膀大腰圆的老媪将五公主带走了,看也不往那边看一眼,皇室内事不好处理,能少一桩就少一桩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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