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结中心(九)
长秋宫中,翟媪看到浑身湿透的五皇子吓了一跳,连忙张罗热水和干净衣裳。
如英此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半分侥幸半分后怕地与翟媪道:“五皇子不会水,偏要跑到水边去玩,不小心掉了下去,亏得我恰好经过,撞上了,不然这天气,泡上三五个时辰,怕是要出大事!”
五皇子扭曲着脸与如英道了谢,又被翟媪推着赶紧去更衣。
当第三遍飨钟敲响时,遣去徐美人处拿衣裳的宦者还没有回来,翟媪只得将凌不疑少年时的衣裳给五皇子换上。
五皇子委屈地几欲落下泪来:“我为今日的宴会备了一身十分精美的衣裳,没想到却用不上了!”
他恨恨地瞪了如英一眼,都怪这个煞星。
如英摸着自己身上的新衣道:“陛下喜节俭,殿下这么穿,说不定更讨陛下欢心!”
“那可不一定!”五皇子耷眉怂眼,“说不定父皇会觉得我怠慢母后的寿辰呢!”
“不会的!”如英非常笃定地道。
五皇子还来不及高兴,一盆冷水又从天而降,“陛下根本不会注意到殿下,除非殿下主动跳出来找事!”
酉时三刻,如英和五皇子由一群宫婢宦者簇拥着前去宣明殿,一路上灯数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夜明如昼,繁盛似春。
前方大殿灯火通明,高高的陛阶上站着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琼姿皎皎,玉影翩翩,哪怕此间上下人行如梭,他依旧醒目得无可遮掩。
不过一日未见,却像隔了一年那么久似的。
凌不疑微微上前半步,他已经看见如英和五皇子了。
如英脚步如常,五皇子却放慢了脚步,在看到远远站在殿门口的太子夫妇时,他立刻拔足朝二人飞奔而去。
离登上阶陛还有两阶时,凌不疑朝如英伸出了手掌,如英犹豫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五下,在那手掌开始微微颤抖之时,她将手虚搭了上去,看似交握在一起,实则手掌间存余了一点缝隙。
就这样,虚握着手,两人一起往殿内走去。
这样走很累,但凌不疑始终不肯放开手,待得进殿后,宫婢引着二人落座。
他们如那些已婚夫妻一样同坐在一张食案后,只是不如坐在对面的二公主和二驸马这对真夫妻,彼此之间情意绵绵,有说不完的话。
如英与凌不疑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他们安静地坐着,等待着筵席开始。
寿宴规模不大,除了酒菜丰盛,歌舞助兴,只比平素的皇宫家筵多了十几位亲贵大臣及其家眷,其中丰饶一系占了总数的一半,她二叔也在,时不时地朝他们瞟两三眼。
如英默默地吃着菜肴,她自己面前也有酒甑,不过今日她难得的没有贪杯,只随着众人一齐向皇后祝酒时饮了一卮,而后便再也没有碰过。
祝酒过后,再庆贺一轮,便到了敬献寿礼的环节。
众大臣和皇子公主各花心思,或珍贵,或新奇,或美不胜收,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太子夫妇送的是一尊尺余高的白玉麒麟,二皇子与太子不愧是兄弟,心有灵犀,送的也是尺余高的麒麟,不过是由纯金打造。
二皇子妃捂着产后浮肿未退的脸,以此表示这一坨金灿灿绝对不是自己的审美,却换来太子妃的讽刺一笑。
大公主夫妇的贺礼也十分贵重,一樽白玉镂纹高脚酒杯和一件薄如蝉翼的单素纱衣。
不过看来不像是送给皇后的,因为皇后日常不饮酒,也不畏热,反倒是文帝喜饮酒且十分怕热。
如英朝高台上看了一眼,越妃低着头扮老实,看不见表情;文帝似是没注意此中细节,还满脸笑容的夸奖长女和女婿费心;而皇后淡淡地笑了下,眼中似有自嘲之意。
很快便轮到了凌不疑,他敬献的是一卷陈旧的竹简,皇后翻开一看,顿时泪意上涌。
原来这是宣太公当年的手稿。
宣太公性喜诗文,常将自己所著之文赠与好友,而非敝帚自珍,是以宣家反而未存多少文卷。加之多年的烽火战乱,宣太公的手卷早不得寻了,如今不知如何,却被凌不疑找到了。
文帝见皇后又惊又喜的模样,深觉养子给自己长脸,办什么都妥帖,合心合意,当下更是连声道好,若非最近实在没有名目,他几乎又想赏赐些什么了。
三皇子以下的越妃一脉所敬献的寿礼大多中规中矩,只有二公主夫妇颇有新意,呈上一幅真人大小的画像,画得乃是皇后翩然起舞之姿,惟妙惟肖,纯用工笔细描,连裙边的绣花都清晰可见,足足花去了夫妇数月之功。
帝后皆是一脸的喜爱之情,看得大公主连连撇嘴,暗自腹诽老二家的心思就是多。
而最引人注目就是五公主所领的贺寿群舞,可惜乍看声势浩大,实则不过寥寥,舞步搭配既无新意,步伐也多有错落,其中用心多寡一看便知。
越妃几次想张嘴都忍了下来,皇后神色淡淡,文帝眼神沉沉,帝后妃三人均不发一言。
待全部献礼结束后,文帝见皇后依旧心绪不快,便笑问二公主可否即兴起舞,二公主笑而领命。
二驸马持萧在旁,道:“陛下,独萧未免单薄,尚需琴音为辅,儿臣恳请子晟相助。”
文帝看向二驸马,笑道:“今日可不用你!”
他命身旁内官将一只锦匣送至如英面前,“如英啊,朕听闻你颇通音律,笛子吹得极好,不如与子晟合奏一曲,也让众卿一饱耳福!”
不待如英开口,凌不疑起身道:“陛下,琴声与笛音并不相配,还是让臣与二驸马合奏一曲为您助兴吧!”
“可是朕听腻了琴箫,就想听琴与笛合奏!再说,如英乐理造诣不凡,自然有法子和上你的琴声。”文帝一番话意有所指,已容不得再次推拒了。
如英起身领命,接过内官手中的锦匣,取出里面的玉笛,朝上首躬身一礼:“陛下,若是技艺不熟,扰了尊耳,还请您宽宥一二!”
文帝笑着点了点头,皇后却暗中不住摇头,越妃也将眉头拧紧,偷偷在文帝腰上拧了一记狠的,借着掩袖举杯的空档,低声问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瞎添乱么?”
“哪有,朕不过是想让他们两个快点和好!”
“妾与您说了多少次了,少搀合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好心是要帮倒忙的!”
此时殿中琴笛和声忽然响起,二公主边舞边唱,帝妃噤口不言,只观赏歌舞,细听乐声。
二公主是舞蹈大家,舞姿轻灵曼妙自不必消说,她的嗓音也十分清越动听。
只是琴声随二公主而舞,笛音伴二公主之声,虽然二者皆十分出色,但始终没有任何交合,全靠二公主将二者串联起来,才不显突兀。
二驸马精通音律,听到这古怪的合奏不由“咦”了一声,再看上首帝后妃三人,文帝有些着恼,皇后目露惋惜,而越妃脸上竟带着一抹嘲笑,时不时拿眼睛去瞥文帝。
一曲毕后,文帝率先叫好,而后满殿都热烈响和之声,场面终究是热闹的,只是抚琴的盯着自己的琴,吹笛的摸着自己的笛子,满殿的喧哗都与他们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