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蒿莫溅水（三）
淳于氏知道文昌侯不好惹，那是个狠人，汝阳王妃挡在她前面，文昌侯都敢举剑来劈。
汝阳王妃骂他无礼，他转头就把汝阳王世子约出来打了一顿，世子告到宫里，求文帝做主，结果文帝反倒训斥汝阳王世子侍母不周，让老王妃身处险境，罚俸一年。
一颗心偏得明明白白。
但文昌侯是文昌侯，眼前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娘，就算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于是淳于氏开口了：“这是子晟未来的新妇罢，之前听人说过许多回了，只是百闻不如一见。”
淳于氏有一把低柔的好嗓子，好端端说话都跟呢喃似的，听得如英生理性地想吐，她侧首看向萧夫人，发现萧夫人亦是如此，她们母女还是有共通点的——都不喜欢这种过于做作的女人。
“真是生得好模样，我看了都喜欢，难怪子晟这么着急要娶你！”
光凭这一句话，如英就大抵摸清了淳于氏的道行。
她轻抚袖子，终于与淳于氏说了第一句话：“他要不着急，可就娶不上我了，毕竟向我家求亲的人实在太多了。他除了自身出挑，旁的实在不能入我阿父的眼，若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阿父才不会把我许给他呢！”
淳于氏顿时噎住了，她实在没料到如英竟会如此目空一切，强笑道：“虽说文昌侯府门第高贵，但城阳侯府也不是寻常草芥，崔娘子这话说的眼里也太没有我家侯爷了，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呢！”
“这里除了夫人，余下的都是自家人，难道我阿母会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吗？”如英微笑着看着淳于氏，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之意，“夫人，且小心说话，不然祸从口出，我是敢向城阳侯直接讨个说法的。”
这就是从小被当成半个继承人来教导的好处了。
如英行事可以跳过内宅，直接与家主说话，而对方顾忌文昌侯府的特殊情况，大多数时候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娘而轻视她。
这时青苁端着如英之前要的糯米圆子进来了，如英起身接了，又向青苁道谢，才坐下来安心享用，顺便听淳于氏继续歪扯。
“崔娘子似乎对妾身有些，呃，有些看法，这也难怪，你是子晟未来的妻子，是君华阿姊的新妇。妾身托大一句，妾好歹也能称作你的长辈，你不见礼，我也不怪你······”
如英点点头，不知是在赞美糯米圆子美味可口，还是在认可淳于氏的话。
淳于氏的姿态放得非常低：“妾今日来只有一句话——往事已矣，过去的事情总是再也改不过来的，咱们总要往前看。所谓上阵父子兵，我家侯爷和子晟到底是亲父子，哪能老这样冷冰冰的杵着。”
看如英吃得欢快，根本没在听的样子，淳于氏咬牙继续说道：“崔娘子纵是不愿理睬我，也不能不认我家侯爷吧。子晟碍着君华阿姊，不好软下身段，可不得由我等妇人先走一步吗？”
淳于氏说完了，如英也吃完了，两个婢女分别捧来陶盂与漱口水，服侍如英漱口，一个捧着巾帕替如英擦嘴，再有一个捧来一盏茶水，恭敬地递到如英唇边。
淳于氏就从没见过哪家小女娘在长辈面前这般娇矜傲慢，她侧首去看萧夫人，萧夫人心里虽然觉得好笑，但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仿佛如英平时就是这副作派。
如英收拾完自己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刚才的话我听见了，只是听起来实在令人发笑。贵府的家事我不敢说全知道，但该知道的我阿父已经提点过我了！”
淳于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轻声道：“崔娘子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如英慢条斯理地问道：“是趁霍夫人死不见尸之际就登堂入室的误会吗？是前脚互称姊妹，后脚就真的做出了姊妹共侍一夫这种无耻之事的误会吗？”
“是我阿父让你自请下堂，离开凌家不要碍了霍夫人的眼，结果你不死心找上汝阳王妃，然后闹得满城风雨的误会吗？”
如英半讽半讥地道：“真是好一个‘误会’啊！”
淳于氏闻言，立即捂脸哭泣道：“妾当时可是已有身孕啊，难道让腹中孩子做个没名没姓的野孩子吗？”
“而且妾也愿意让出正妻之位，洗手作羹汤，侍奉外兄与君华阿姊，可我实在不明白君华阿姊就是不肯容我，还，非得要我性命不可！明明子晟没出世前外兄也曾纳妾，虽说不久就过身了，但君华阿姊也是点了头的啊······”
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定还会觉得霍夫人太过悍烈，从而同情淳于氏，可如英从来不是这种人，她厌恨背叛，特别是淳于氏这种中山狼似的人物！
于是她冷笑着问道：“霍夫人为什么要容你？又不是她逼着你去侍奉城阳侯的！她是一府女君，她想点头就点头，想摇头就摇头，谁人敢强迫她，陛下、我阿父，还有那些出自丰饶两县，还记着霍翀将军的叔伯们，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如英语气森戾，淳于氏有些怕了，盖因如英这说话的语气实在太像文昌侯了，于是她果断起身向萧夫人道：“妾身家中还有些琐事，这就告辞了！”
说毕，她就从身边婢女的手中接过一只漆木匣子，“这是城外些许田亩的契书，算是我和侯爷给崔娘子的添妆。还有这两名婢子······”
跪坐在淳于氏身后的婢女微微抬起头，露出姣好的面容。
淳于氏笑道：“这是妾身以十万钱从南方买来的，歌舞庖厨都行，将来服侍崔娘子和子晟······”
如英没点头，但是也没有摇头，淳于氏就当如英默认了，将东西和人留下就走了。
萧夫人让青苁代自己送客，然后叫人将淳于氏留下的两个婢女拉到外面去，问道：“你怎么想的，东西也就算了，人怎么也留下了？”
如英起身走至窗边，深深吐息一口才道：“女儿适才可没有点头，是淳于氏走得太急了，落下了而已。”
随后文昌侯府的管妇进来回话：“女公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城阳侯今日果然不在家中，他上午往虞侯家中赴宴去了，算算时辰，这个时候怕是在归府的路上了。”
萧夫人隐隐有了猜测：“你，你不会是要······”
如英拍手笑道：“自然是完璧归赵啦！女儿可不是那种贪图人家东西的人！当然啦，女儿也见不得人家来贪图我的东西，还有我的人。”
笑话，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酣睡，她可从未标榜自己是个贤惠大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