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在深深肠(二)
如英蹙眉咬唇,凌不疑知道自己弄痛了她,缓缓松开手掌。
他看了二公主一眼,见她对自己点头,便将话说白了:“三公主,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多次助你,为你遮掩,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陛下,你心里清楚。陛下恩慈,抚育我长大,他国事劳累,宵衣旰食——”
他声音又冷了几分:“可他的女儿只知风月情爱,全然不顾他的颜面,屡屡惹祸,我心中早是厌恶至极!”
三公主心痛欲裂,几欲晕倒,二公主看着妹妹这样,虽然觉得可怜,但只有这样不留余的做法才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免得她又受人利用做错事。
三公主摇摇欲坠,全靠二公主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我都清楚了,你不用再说了。我还没那么厚颜无耻。你说我对崔如英武断,我就当我听来的都是错的,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
“三公主,”凌不疑立得笔挺,神色沉静,眸色冷峻,“我今年二十一岁,自小到大,陛下多少次惦记过我的婚事,两位殿下最清楚。可直到遇见如英,我才动了婚配的心思。”
“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两位公主包括如英都愣了。
片刻后,二公主目露欣慰之意,三公主黯然神伤,闭眼转身。
如英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只侧头看向青黝高大的宫墙,似是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话已至此,二公主心满意足拉着胞妹,领着仆从离宫而去。
凌不疑远远地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道:“看来两位殿下今日不会去拜见皇后和越妃了。”
如英忽问道:“日前三公主被罚没了三成食邑,是陛下要罚的,还是越妃娘娘主动向陛下求的?”
凌不疑淡淡道:“越妃娘娘教养儿女甚是严厉,我该学学才是!”说完这句,他拉着如英便走,十几名贴身侍卫立刻跟上,只是始终相隔十余丈左右。
凌不疑身量颀长,步伐极大,如英被拉扯得几欲跌倒,偏这人抓得虽然不紧,但也叫人无法挣脱,只能小跑着跟上。
“凌不疑!”如英有些气喘,轻声喝道,“你总不想我御前失仪吧,我可没有三成食邑可以被罚没,人头倒是有一颗!”
凌不疑霎时一个急刹,如英直接撞到他身上,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
他神色阴郁,冷冷地问道:“你不是最轻生死的吗?”
如英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半步都不肯让的,“那你就掐死我好了!”
凌不疑感受掌下脉搏微弱的跳动, 想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真恨不得掐死她,然后自己举剑自刎,可看着少女倔强的眼神,泪痕未干的脸庞,他一时又下不了手。
“我真眼瞎,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你!”凌不疑凤眼含怒,瞪着女孩,“你狡狯多诈,还铁石心肠,除了父兄亲友,其余谁也不被你放在眼里。”
如英下意识地反唇相讥:“我又从没假装自己是个至善至纯的贤良女子来招摇撞骗,你自己看走了眼······”
她话未说完,忽然感觉眼角被碰了一下,是凌不疑正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他行止举动十分温柔:“我没有看走眼,是你一直不肯正眼看我。”
然而下一秒他又变得阴郁起来,“任凭我如何真心待你,你总不稀罕,心里怕是只看我的笑话,不知如何嫌弃我,甚至骂我犯贱!”
“我没有!”如英立刻反驳道,“我再怎么不识好歹,也不至于这么糟践人的心意!你上我家,我哪次不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你,哪里有半点疏忽怠慢之处?”
“你把我当客人,难道还不是嫌弃我?”
“难道你以为是谁都能上我家做客么?”如英推了凌不疑一把,自然是没有推动的,“难道我家每一个客人,都要我亲自招待么?你别不识好歹!”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凌不疑冷冷一笑:“所以你看我们多般配,我是决计不会退亲的!”
“你要自讨苦吃,谁又拦得住你!”如英气得偏过头去,错眼间看见他脸上的血痕和缠在脖子上的绷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是我阿父打的么?”
凌不疑闻言,眼中的冷峭之意瞬时缓和下来:“我以为你不会问我的。”
“是啊,你不稀罕!”如英讥笑道。
凌不疑没生气,反而柔声解释道:“不是崔伯父打的。只是与崔伯父说完话,心里烦乱,又喝多了酒,一时不妨,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他吓唬你了?”如英上下将凌不疑打量了一番,“你也太不禁吓了!”
凌不疑笑笑,没有答话,只是拉起如英的手继续走,只不过这次他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来到尚书台前,值守的小黄门上前躬身问安,凌不疑笑着回礼,身姿端正优雅,并无半分对下位者的轻慢之意。
那小黄门眼中笑意更甚,连声延请,凌不疑就带着如英上阶而去,将贴身侍卫留在殿外。
两人往里走时,如英还听见身后隐隐传来几位宦者的窃窃私语:“凌大人好人呐,待我等都这样谦厚温和,毫无王孙公子的骄狂严苛之气!”
“尚书台的几位大人也常夸他敦谨守礼,勇武仁善,有古君子之风呢!”
“那位就是文昌侯的掌珠么,生得倒是貌美,就是听说不大温柔,十一郎这些年孤身一人不容易,只盼崔娘子待他好些!”
议论声渐渐隐没,如英眨了眨眼,略有所思。
凌不疑忽停住脚步,指着眼前幽深的长廊,道:“走到长廊尽头一转就是陛下日常议事后歇息之处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如英压低声音道:“你这远交近攻用得真不错,有这么一个好名声在,我若是待你不好,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凌不疑忍笑:“就这个吗?”
“当然还有!”如英板着脸道,“阿父说陛下是宽和之人,但这宽和也该有个度吧!”
凌不疑替如英扶正了鬓边的发簪,柔声道:“你不用怕,陛下为人十分仁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过分了也不要紧,有我呢!”
“不敢劳动了!”如英拂开他的手,“你不说话还好,你一说话,只怕是火上浇油,陛下心中就算不恼火,见你帮我,也要真生气了!”
凌不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趁他思索的片刻工夫,如英已经自行往前走了。
再回神时,只见如英已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大步追赶,走到尽头一转,忽见约十余步处未婚妻背身而立,面对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说话。
他略略顿足,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