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照玉鞍(二)

汝阳王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喧闹劲,悄没声息地溜了出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

婢女们本来想引他去隔壁的厢房,谁知汝阳王摇头道:“你听他们这声响,本王实在受不了了,你带我去找你家女公子,她待的地方一定是最清静舒适的。”

婢女知道这位老王爷是当今陛下的叔父,身份贵重,不好违逆,只能一面派人前去通报,一面引汝阳王慢慢进去。

汝阳王一路只见茂林修竹,花木扶疏,踏过九曲石堤,绕过一从花树,接着就是一道长廊,廊下有石,上刻“回身”二字。

如英此时已经迎将出来,汝阳王便指着“回身”二字道:“有趣,果然有趣!”当即停下,也不往里走了。

如英便命人在廊下铺了竹簟,抬来食案,备了瓜果蜜饯,一壶乌梅汤,请汝阳王坐下稍歇。

喝着酸甜可口的乌梅汤,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习习凉风,汝阳王燥意顿消,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还是你这儿最自在!”

“我看老王爷不是嫌前面烦,怕是心里烦,才会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静静心!”如英屈腿跨过栏杆,倚着梁柱坐了,一派随性不羁,“说吧,是谁又打扰您修仙问道了?”

汝阳王气得吹胡子瞪眼:“还不都是你!你与子晟定亲之后,我孙女就痛哭不止,昨日无意间叫我看见了,唉哟,真的可怜死了!”

如英与汝阳王也算旧识,故而也懒得装了,直接点破道:“您清修多年,每年除了正旦,甚少回王府,而郡主常年陪侍在老王妃身边,她都特意跑到道观去哭了,老王爷还能说是无意间撞见的······”

她唏嘘道:“您与郡主这祖孙情,真是令人感动极了!”

汝阳王知道这小姑子是个趣人,先是一阵笑,后又抢白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岂能看不出你们这些小女娘的伎俩?你莫要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您别抬举我,我可不敢自认是聪明人!”如英声音倏尔低落下来,“我倒宁可做个糊涂人,聪明有什么好,天天为这些破人破事烦心!”

汝阳王眼底笑意沉浮:“你说的破事我猜不出来,但这个破人,莫不是指的子晟?”

如英哼笑道:“这可是老王爷自己说的,和我可没半点关系。”

“子晟哪里不好了,叫你这么嫌弃他!”汝阳王大为不解,“你可知都城里有多少倾心爱慕他的女娘,天天做梦都想嫁给他!”

“他哪里都好,他处处都好,唯独眼光差了点,不然怎么就瞧上我了呢?”

如英脸上带着几分自嘲之意,“我猜凌大人大概是不喜欢那些苦苦恋慕他的小女娘,您应该让郡主娘娘学学我的作派,时不时呛他两句,或者给他两下子,也许他就会对郡主大为改观了!届时他们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我定当成人之美,都不用人来劝半句的!”

汝阳王被吓得“唉哟”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陛下和皇后自打知道了子晟要成亲,那是喜悦不能自已,你这时冷不丁地冒出这哗然想头,这不是······”

“老王爷是想说我不识抬举?”

如英眼神幽冷,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要锋利:“您也不是外人,实话与您说了吧,凌大人知道我对他无意,可他还是要娶我,好不好的,他自己受着吧!”

如英从栏杆上跳下来,看汝阳王一脸惊讶,张大嘴巴,笑道:“不过刚才说的这番话,还请您烂在肚子里,不然传出去我可就倒霉啦!”

汝阳王默默无语,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娘,高人惠中,令色氤氲,但性子冷僻孤戾,断不肯受人羁勒。若是要强压这她低头,怕是最后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不多时,汝阳王府的婢女来寻人了,一左一右搀着老人家缓缓起身,汝阳王临离去前,突然回头对如英笑道:“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是故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如英闻言愣了愣,而后抬臂作揖,谢过老人家的指点。

下过聘礼后,就等于过了明礼,凌不疑就如寻常人家的未来郎婿频繁登门拜访,无论崔祈与崔无度见不见,如英是要出面的。

如英每次都以上宾之礼待客,笑筵歌席,十分周致。用完膳后,婢女奉上消食解腻的饮子,两人对坐,彼此无话。

夏日天长,在用晚膳前还有一顿点心,如英爱吃甜口的和奶味的,但食案上不止摆了这两种,还有咸口的、酸甜果馅的,肉馅的,以及各色花糕,甚至还有一碟朴实无华的胡麻饼。

吃完点心,凌不疑还不走,如英只能让厨下按着中午的菜式另设一席招待凌不疑,自己则端着一道甜羹或者一盅汤品充当陪客。

因为两人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旁人只看凌不疑天天往文昌侯府跑得勤快,却不知两个人每天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句,其中两句还是迎客和告辞。

就这样互相僵持了四天,谁都不想先开口,只是可怜了身边服侍的人,一个比一个提心吊胆。

终于第五日上迎来了转机,少商打发人过来传话,请她往魏府走一趟,有事相商。

如英看了看身上半旧的夏衣,与凌不疑告了一声罪,起身回房梳洗。过一刻钟出来后,她已换了一件品月色的襦裙和同色系的细纱半臂,如清泉般干净清爽的颜色,将初夏时节的燥意一扫而空。

行至回身廊时,凌不疑已经不见了。

如英不在意,去书房禀告了一声,崔祈正在处理几封从雒县寄来的公文,时不时地揉揉眼睛,他听到是去魏府,头也不抬地直接放行了。

前脚出了书房,如英后脚就吩咐了下去:“今日阿父的晚膳多加一道淮山烩排骨,一道菠菜豆腐汤,让薛府医等会过来给阿父请个脉,开一个清肝明目的方子。告诉薛府医,请他把脉案写明了,我晚上回来要看的!”

如英又往田里去探了一回崔无度,崔无度正在播种夏粟,听到如英要出门,他本不放心要跟着去,结果听到是去魏府,手摆了摆,示意她自去即可。

“阿兄,我命人送来的绿豆汤要记得喝,我特意吩咐了他们少放糖,还撒了一把干桂花!”崔无度在田间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继续埋头苦干。

如英便叮嘱左右仆从:“如今天气渐渐热了,阿兄一忙起来,就不记得喝水歇息,你们要多多提醒,不要怕阿兄发脾气,回头自有我来替你们做主!”

仆从们齐齐应喏。

如英交代完才放心地踏出府门,崔智已准备好了一辆轻便巧约的马车,武婢扶着她登车时,又有一队人马从后面撵了上来。

如英踩在踏凳上,蹙眉看向来人,凌不疑骑在马上,薄唇抿成不悦的弧度,也在看着她。

凝视片刻后,两人还是谁也不肯先说话。

凌不疑轻踢了一下马腹,马儿踢踢哒哒地走到她的车架前,随后是他的六名贴身护卫,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还有数十个穿着皮甲的侍卫,个个腰悬长剑,背负弓弩压在车尾,挤得崔家部曲都快没地方站了,最后一通商量过后,你站左边,我站右边,大家各为其主,各行其是。

如英登车前,最后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青年将军,心里莫名的就不爽快起来,做什么那样看她,搞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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