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非所宜(二)
简单明净的厢房内,众人好半晌都不发一言。
程始一个劲地擦汗,萧夫人脸色虚白,少商也被吓到了,但是十分有限。
于是她最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找了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话题:“唉,阿姊,你瞧见皇后娘娘了没有?皇后娘娘长得比阿母还好看呢!”
如英还未说话,萧夫人已先斥责道:“不得胡言,贵人岂可随意议论。”
少商嘟嘴,小声反驳道:“可这是真的呀,前阵子钟家的令仪阿姊不是送了我一斛海珠吗?皇后娘娘就像那海珠一样耀眼辉煌,光华夺目呢。”
如英笑道:“这个比喻很恰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不过,她又问道:“只是你为何不刚才说呢,说不定陛下和娘娘听了,一高兴就赏赐你了!”
“当面说就成拍马逢迎了,我说不出来!”
如英听了幼妹的话,乐得更厉害了。
萧夫人看两个女儿还有心思谈笑,忍了半天,终于低声道:“这里是皇宫,你们以为是在自己家啊,都小心点说话!”
程始也道:“姌姌,你是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啊,你怎么敢和陛下那么说话?”
“为何要怕?”如英眉眼微动,轻轻一笑。
“陛下鼎定天下后,明德重礼,班叙海内,勤教万民,恤慎刑狱。到如今,吏无苛政,民无怀慝,可谓有为之主,有道仁君,我等臣民视君如父,只有诚心敬服的,如何会怕!”
“要说怕,只有前朝戾帝那等暴君,才会叫人害怕呢!”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如敲冰戛玉,语调更是十分抑扬顿挫,让人闻之心头大为震动。
程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姌姌,这话你也应该当着陛下的面说才对,陛下听了,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如英揽着少商笑道:“这可巧了!当面拍马逢迎的事情,我也做不来!”
或许是女孩的笑容太过灿烂,程始和萧夫人都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静立在阁栅木门外的帝后二人轻轻走开,身后的宦官宫娥皆静默无声的跟上。
一直走到另一间宫室,文帝才笑出来:“你瞧,这崔娘子虽说有些桀骜不驯,但性情坦荡,聪慧风趣,也难怪子晟会看上她。”
皇后笑叹道:“陛下别装模作样了,似崔娘子这样的女娘,就该有脾气些,不然也配不上这一身的灵气。”
“皇后心怎么这样偏,只夸崔家小娘子,难道那程家小娘子不好?适才人家还夸你貌美呢!”文帝佯瞠着笑道。
皇后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陛下何必打趣妾,适才崔娘子还夸陛下是‘有为之主,有道明君’呢!您难道不喜欢她?”
文帝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摇摇头,道:“不可助长浮夸之风,皇后慎言!”
虽是这么说,但看那眼里藏不住的笑意,皇后就知道文帝有多言不由衷了。
文帝道:“这时,程卿他们应是说完了,叫人传他们过来,今夜晚膳咱们小聚家宴吧!”
不多时,小黄门来传程始和萧夫人:“文昌侯、崔侯并吴大将军夫妇来了,陛下请二位陪同去说话。”
跟在黄门侍从后面的一名衣饰雅致,容貌端庄柔和的少女微笑着上前道:“长辈们要说事,皇后娘娘吩咐我领崔娘子和程家妹妹先去前殿等候。”
如英欠身道谢:“有劳了。”少商也依样画葫芦道了一声多谢。
少女忙还礼道:“不敢当!崔娘子、程家妹妹这边请!”随后又介绍起自己,“我叫骆济通,家父长水校尉骆住,承蒙皇后娘娘不弃,几年前选为五公主的伴读。”
如英听得这少女自报家门后,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原来是骆校尉之女。四年前,承蒙令尊厚情,送了我好几条上好的獒犬,我要谢,令尊又不肯受,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骆济通笑道:“崔娘子客气了,家父至今还时常提起你呢,说这么多年,喜欢獒犬,还敢亲自去犬苑挑的小女娘,不算自家的,他只见过崔娘子一个人呢!”
“我喜欢这个,当然不怕。”如英嘴角微微扬起,“不知令尊近日可有空暇,我还想上门讨要几条幼犬,自己养大的,更贴心了。”
骆济通不由心生羡慕起来,到底是文昌侯府的女公子,爱恨分明,毫无矫饰,一点也不怕被人说性子野蛮凶悍,“崔娘子什么时候来都行,就算我阿父不在家,还有我阿兄,自我阿嫂有了身孕后,他成天在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如英听了,又道了一声恭喜。
一行人边走边说,没多久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前殿,殿内已经布置了两排长长的食案,多数食案后已安坐了许多衣着华丽的皇孙贵女。
骆济通自己先躬身行礼,然后又引着如英和少商给众人见礼,今日在场的有五位皇子和五位公主。
蓄着短须的太子殿下,矜持微笑的太子妃,高高昂起下巴看人的二皇子,浑身冒着寒气的三皇子,看着很友好的四皇子,还有不知为何一脸忧郁的五皇子。
原本兴致不高的五皇子见到如英后忽然精神了起来:“崔娘子,你病好了啊?唉,上次在涂高山,我听说你是被十一郎作弄,然后生病的,是真的吗?”
殿中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纷纷看向如英,如英恍若不觉,笑道:“流言蜚语,五皇子何必当真?”
“那十一郎为什么一连在文昌侯府外站了许多天,甚至还跟了你一路,直到你醒了他才返程?”五皇子不死心地追问道。
“可能是怕我死了,他不好向我阿父交代吧!我阿父的脾气,五皇子应该也有所风闻才是!”如英十分冷静地回答道,“我人活着,不实之言都传到了五皇子的耳朵里,我若是死了,那凌大人岂不是辨无可辨,白担一条人命!”
提起文昌侯,五皇子一脸讪讪,想起小时候挨的那些手板,有些不敢造次了:“崔娘子所言极是。”
双方客客气气地见完礼,骆济通又引如英和少商拜见几位公主和驸马。
大公主与驸马相敬如宾,二公主与驸马颇为恩爱,三公主与驸马两看相厌,四公主与五公主虽已有婚约在身,但还未成婚,皆是孤身一人赴宴。
见面时,三公主态度最为热情,毕竟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三公主的舅父小越侯,正是她的外姨父。
而五公主就颇有敌意了,皆因其未来的驸马正是小越侯世子,而她那位便宜外兄素以风流出名。
除了几位公主外,席间还有一位寡居数年的裕昌郡主,以及皇后的外甥女,王姈。
座次是按着尊卑序列排位的,如英与少商正好被王姈隔开。
王姈倒是左右逢源,一见面就笑吟吟地道:“崔娘子,你病终于痊愈了啊,怎么看着脸色还是这么苍白,要多多保养啊!”
转头又与少商打招呼:“少商妹妹,你也来啦,真是可惜了你与楼家的婚事!不过若是不退这门婚事,想必少商妹妹也来不了这筵席,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少商都无语了,她阿姊在这里,王姈还敢刺她。不过也不用她阿姊出手,她都能应付了:“什么是祸,什么是福?难道在王娘子眼里,我为了大义而成全了安成君竟是一桩祸事吗?”
看王姈脸上一僵,少商顿时笑得像个讨喜的玉娃娃:“方才觐见陛下,陛下都有嘉奖呢!难道值得陛下嘉奖的事情也是祸事?这个道理,我不大明白,还要请王娘子替我解惑!”
方才一路上都没听见少商说半个字,骆济通还以为她是不善言辞之人,不曾想一开口居然如此要命。
王姈只能干巴巴地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结果转头就挨了如英一记补刀:“那你是什么意思?故意挑人家的痛处戳,看人家不好过,你心里就好过了,是吗?”
前有违逆圣意,后有人品败坏,王姈左支右绌,只能向五公主求救。
看在王姈也要叫自己一声“外姊”的份上,五公主替王姈解围道:“吵什么吵,这里是你们吵架斗嘴的地方吗?再吵,我就把你们赶出去。”
“五公主教训的是。”如英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让五公主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只是不用五公主赶人了,我坐在王娘子身边实在憋闷得很,便依五公主所言,出去好了。”
这倒不是假话,她是真觉得坐在王姈旁边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