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洛阳城(三)
放下心头大石的凌不疑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营地,梁邱飞带着人立刻迎了上来,看凌不疑身上没带伤,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又嘟囔道:“少主公,你可算回来了。您下次要去,也把我们带上啊,崔世子手下的那个老头,还是有两下子的!”
昨天他们打到一头野豚,好心好意地挑了最好的一部分的给对面送去,结果刚踏入对方的警戒范围,还没有来得及通报,就被那个老头拦下,暴打了一顿,虽然没有出人命,但好几个断手断脚的,下手何其狠辣。
“那是崔伯父手下最厉害的心腹爪牙,能不厉害吗?”
凌不疑语气平淡,想起如英身边也跟着这样一个人,又道:“不厉害,怎么护主?”
梁邱飞呃了一声,他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凌不疑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吩咐左右准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梁邱飞更不解了,想追上去,结果被梁邱起一把抓住衣领,勒令他去添柴烧火。
及至日暮时分,老仲带着三四个老氏族人走了过来,黑甲卫齐齐起身,拱卫在凌不疑周围。
凌不疑示意不必如此,果然老仲不是为了挑事而来,他说话有口音,为了能让人听清,语速放得很慢:“我家女公子请凌大人过去一叙。”
凌不疑微微一笑,起身欲行,梁邱飞率领三四个甲卫准备相随,结果被老仲拦住:“我家女公子只请了凌大人一个人。”
梁邱飞刚想大叫不可,结果又被梁邱起捂住了嘴巴,拖到后面去了。
待到凌不疑随老仲走远后,梁邱起才松开手,梁邱飞顿时急道:“兄长,你这是作甚?那崔世子摆明了不喜少主公,若是待会打起来,若是没个帮手,少主公岂不是要吃亏?”
张擅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是成了家的人,拉过梁邱飞道:“你个连小女娘的手都没拉过的小屁孩知道什么!少主公此时受点白眼,吃点苦头,不算什么,怕的是人家连这个苦头都不舍得给少主公吃!”
崔无度并没有出面,老仲带着凌不疑直接走到如英的帐篷前,他掀开帘帐,道了一声请,凌不疑走了进去。
帐篷里只有如英一个人,连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
她穿着碧色的襜褕,外面披着一件氅衣,膝上搭了一床薄被,半躺在榻上。
橙黄的烛光打在女孩脸上,晕出一层淡淡的光泽,除了消瘦得厉害,她似乎不曾有半分改变。
如英也看了凌不疑一眼,见这人穿着华丽的曲裾深衣,白皙俊美的脸上带着点点笑意,仿佛并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虽然客非好客,但如英还是很讲究待客之道,她拾起榻上的铃铛摇了两下,婢女入内奉上茶水和两道细点,又悄悄退下。
“荒野地僻,没什么待客的好物,还请凌大人勿嫌简薄,将就用些吧!”
文昌侯府饮食精细,虽比不过虞侯府的排场,但是处处讲究,如这茶汤翠绿微黄,有一种草木的鲜爽清香,很显然是用了特别的炮制手法。
两道细点一甜一咸,团花状的红糖蜜饵,方方正正的椒盐酥饼,看着十分普通,但蜜饵里的糖和酥饼里的盐绝对不是寻常蜜糖和粗盐。
凌不疑看了一眼匆匆瞥过,又问如英:“你还好吗?”
“托凌大人的福,好歹还活着。”
如英的回答听得凌不疑心里微微一沉,不待说些什么,只听如英又问道:“我听阿兄说了之后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担责,之后又闹得满城风雨?”
凌不疑不答,反而问道:“你接下来是回都城,还是继续南下永昌?”
“我离开都城,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如英眼神定定,看向凌不疑,忽而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好事,我会定居永昌,十年内绝不踏入都城半步,如何?”
凌不疑手指轻敲在几案上,也冷冷一笑:“你还是不相信我。”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诈他,果真狡猾。
“你把阵仗摆得这么大,实在很难让我相信你。”在如英的设想中,应该是她病好之后向凌不疑道谢,然后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安好,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然而也不知道这凌不疑发的什么疯,非要弄得她好像与他有点什么似的,还好阿父替她挡了下来。
“你敢说,你这一路跟着我,没有一点要看我咽气才能安心的意思?”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反而会从最坏的角度来揣测我的意图。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我不过数面之缘,点头之交,缘何对我有此成见?”他为她日夜悬心,而她一开口就是疑他居心叵测。
“凌大人这话当真奇怪,难道你会全然信任一个点头之交?”如英语气略有些急,“你说我不信你,那你可能信我?”
门外有咳嗽声传来,如英长吸一口气,又将语气缓了下来:“好啦,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在涂高山救了我,等你回到都城,我阿父自然会重重地谢你,凌大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凌不疑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疑心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么,我可以发誓,若我对文昌侯府有半点不利之心,教我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求什么?”如英冷眼看向凌不疑,她不是个傻子,看得出他对自己有意,“我家只招赘······”
话说到一半,帘帐忽然被掀开,崔无度端着汤药大步走了进来,他淡淡瞥了凌不疑一眼:“时,时辰,到,到了,喝,喝药!”
汤药散发着浓浓的苦涩味,如英眉头一皱:“薛府医是不是又在药里加黄连了?”
崔无度嗯了一声,这是他特意让薛府医加的,为的就是给某人一个教训。
他冲凌不疑扬了扬下巴,头朝外偏了偏,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凌不疑全当做没有看见,低头用起了茶和点心,滋味果然不错。
崔无度捏紧拳头,如英对他摇了摇头,又强忍着恶心,一口将药饮尽。
崔无度手疾眼快,将一块饴糖塞到如英嘴里,甜苦两种滋味混合在一起,让她五官皱成了一团,“真的好难喝,让薛府医改回原来的方子吧!”
崔无度摇头示意不行,而后解释道:“下,下,下火。”
如英有心想吵嚷几句,可又不肯把脸丢到外人面前,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自家兄长一眼。
崔无度宽容一笑,在妹妹头上揉了一把,她使小性子的时候最有生气了。然后端着空了的药碗,敲了敲凌不疑面前的几案,咬牙切齿道:“来!”
凌不疑依言起身,与如英告辞后,便随着崔无度一道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