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心自有处(四)
如英与沈怀玉忙整衣敛裳,速往堂上去。
崔祐遣人来并无要事,不过问几句寒温, 再就是今日恰好得了几尾上好的鲥鱼,让她去府上尝鲜。
如英还未说去不去,沈怀玉已经一口应下了:“你们家女公子这几日胃口正弱呢,怎么不去?托赖我也跟着沾光,做个不速之客吧!”她话说得诙谐,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沈怀玉都如此说了,如英自然不能逆她的意,于是也笑回道:“既如此,少不得叨扰二叔了。”
崔府管事听了如英这话,笑得牙不见眼:“什么叨扰不叨扰,侯爷说只让您带上常用的庖厨,家里的手艺粗糙,怕不做出您喜欢的鲜味来。”
若是去旁人家赴宴,这样做着实无礼,偏两家是血脉至亲,不分彼此,如英遂点了两名善烹鱼的膳夫,命跟着一起去了。
两家府邸一东一西紧邻着,内里有一张便门可通来往,无需驾马套车,兼之崔祐素来疼爱晚辈,就算晚到一会儿也没事。
所以如英饱饱地睡了一个午觉,直到黄昏时分才懵然醒来。
几个婢女急得都快跳脚了,她却从从容容梳洗换衣,待到收拾好了,天色已然擦黑。
她还不急,又看婢女给沈怀玉梳妆,一会儿说这个钗不配衣裳,命人将一套新制的杏红色二绕曲裾长裙给沈怀玉换上,一会儿又嫌头发梳得不好,不配这个金镶宝石的孔雀钗,自己过来给沈怀玉梳了个漂亮别致的燕尾髻,另在发尾点了些珍珠,又将钗稳稳插上,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说罢了。
沈怀玉被当个偶人盘来盘去也不生恼,她看着晕黄的铜镜里映出的娇容,好脾气地道:“该走了,再磨蹭下去真的该晚了。”
她好声好气地催了数遍,如英不为所动。
直到谷雨从外头回来,禀道:“侯府那边没见车马,想是家常小筵,没有外客。”
如英还想再等一刻钟,无奈沈怀玉性急,拉着她就跑了起来。
两人一边跑一边笑,热热闹闹的,崔祐见了甚是欢喜,拦住两个女孩儿不让下拜,只笑道:“今日来得到快,莫不是馋了?”
如英近日惫懒,久不动弓马,此刻已有些喘息不定,她理理衣衫,又平息了一会儿,才道:“的确是馋了,只是馋的不是我。”
沈怀玉与如英一道长大,早在崔祐眼前混熟了,她厚着脸皮笑道:“鲥鱼鲜美,又难得,我自然馋了!”
崔祐最喜小儿无赖之态,只一个劲地说好,又见如英虽然精神尚好,但终不改孱羸之气,忧心道:“我听说你十日才吃五餐饭,是食材不如你的意,还是吃腻了家里的口味?”
“若是没你想吃的,告诉我,任凭什么山珍海味,我给你寻摸去。若是吃腻了家里人的手艺,我去虞侯家替你寻好伙夫······”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如英听了不由失笑:“是谁在二叔面前扯谎?我身子好着呢,只是前些日子城里城外地来回跑,所以才瘦了。”
沈怀玉想拆穿她的话,手臂上却被狠狠拧了一下,只能住嘴,又听如英道:“二叔不必忧心,我虽然吃得少,但三餐皆有定时,不妨事的。”
崔祐哪能不知这是宽慰人的假话,他深知这个侄女脾气古怪,不大肯听人劝,劝得多了反而要激起心中左性反道而行,只能一笑而过。
如英又问崔大崔二哪里去了,崔祐笑道:“你不是送了他们两匹小马驹么,我让你吴伯父带着他们跑马去了。”
如英知道崔祐口中的“吴伯父”指的是吴大将军,心中略有所悟,笑道:“我看吴伯父是酒喝多了,想找个清静地方醒醒酒,不然才不会有闲心帮您带孩子呢!”
崔祐指着侄女笑骂了一句“鬼灵精”,反正这儿没有外人,索性直言道:“何止是你吴伯父,大越侯与虞侯也够呛,再这么闹下去,陛下该发火了!”又叮嘱道,“你们在家再忍耐些日子,千万别乱走!”
如英如何不知道,小越侯夫人也往府上递过两三次请帖,她借口有事推辞了,又在别院待了十几天,原以为事情很快就会风平浪静,岂料愈演愈烈。
沈怀玉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反正她过几日就要启程回幽州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向崔祐请教:“叔父可知冀州北部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怎么我听说竟然打得很厉害!”
冀州与幽州毗邻,加之主帅在外,若是有个万一,怕是刚刚归附的乌丸会起二心。
崔祐知其所虑,让沈怀玉不必担忧:“不过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陛下已下明旨,让你阿父顺道平叛,以你父兄的本事,区区贼寇,必定是手到擒来!”
沈怀玉这才安心不少,她阿父虽然在家事上拎不清,但行军打仗的确是一把好手。
天色渐暗,各处开始掌灯,设宴的正堂更是灯火辉煌,堂内四角摆放着等人高的陶瓶,瓶中插着许多桃花,花开如锦如霞,满堂生香。
因是家宴,并无外人,崔祐让如英和沈怀玉不必拘束,怎么欢喜怎么来,又命婢女给如英斟酒:“阿兕,你是最爱饮酒的,今日我可是特地备下了产自西域的葡萄酒,滋味好又不醉人,你可以多饮几卮。”
如英谢过,浅尝一口,滋味甜润,果然合她的意,又举起酒卮向崔祐祝酒。
崔祐饮毕,如英与沈怀玉方才动筷。
这鲥鱼约有一尺多长,盛在长条盘里,银光闪耀,香气氤氲,如英在鱼腹上挟了一点尝了尝,肉极鲜美,入口而化,只是刺多。
如英不肯让沈怀玉为之代劳,只搛了几筷子尝了鲜就不肯再动,鲜笋火腿汤并凉拌桑耳更是看都不看上一眼,反而再三让婢女斟酒。
崔祐见如英这毫无节制的样子眼皮直跳,偏这孩子一无所觉,还与他劝酒:“身后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二叔,何不满饮,一醉方休?”
崔祐当然一干而尽,等到如英喝得面色绯红,他似是随口一句闲话,问道:“阿兕,子晟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教训他,堂堂男子汉,怎么好意思欺负小女娘,这也太不像话了!”
如英虽有几分醉意,可心如明镜,暗暗冷笑两声,又故作狐疑地问道:“二叔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啊?”
她哼笑了两声:“莫非是凌大人与您说的?他大概是以君子之腹度我这小人之心,才会生出如此误会。您若见到他,可得替我辩驳两句,请他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数次冲撞之罪才是!”
冷不防听一顿这样的尖话,沈怀玉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勉强咽下去,又咳个不停,惹得如英瞥了她好几眼。
崔祐嘴角亦是抽了抽,看来真得罪的不轻,他是没这个本事做中间人了,还是叫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