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羽翼成(四)
隔过半条内廊,楼大少夫人带着少商移门而入,只见侧堂里满是女眷,有做少妇打扮的,也有闺阁梳妆的,俱是楼家的新妇和未嫁的小女娘们。
楼家两房的子嗣十分平均,俱是四男四女。
少商依着楼大少夫人的介绍,一一见过众人,举止合宜,言语谦和,不过对着楼家二房的女眷们就略多了两句,未嫁的说仰慕才情,已经婚嫁的夸赞夫家郞婿,句句都扎在点子上,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楼房排行最小的女娘,长房的楼缡。
少商眼睛一眨,好巧不巧,之前万家的宴席上,她和这位楼家幼女还有几句口角呢。
楼缡瞪了少商半天,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肯与少商见礼。
楼大少夫人十分尴尬,这个女叔因为年纪最幼,十分得君姑喜爱,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呵呵笑着略过,然后请少商坐下,与众人一道说些闲话。
少商落座后,朝着坐在右侧上首的楼家二房长媳,适才提起的二少夫人,她未来的姒妇,笑了一下。
楼家二房长媳,姓王,名延姬,是楼家下一代可执牛耳的新秀楼犇的妻子,也是如英特地圈出来首位值得注意的人物。
“楼家二夫人天真不知世事,可楼家二房在内宅之中不落下风,你以为这是谁的功劳?你未来姒妇手腕高明着呢!”
王延姬接收到了少商的示好,也轻轻勾起了嘴角。
她在得知未来娣妇是文昌侯府崔娘子的胞妹时,欢喜不已,就算知道丈夫肯定已经从君舅那里得知了这个喜讯,她还是忍不住写了封家书。
文昌侯千里送鲜果,一片爱女之心,天下皆知,而崔娘子喜爱幼妹,为她打算诸多,更不是秘密。
若是有幸能得文昌侯青眼,丈夫就不必受长房压制,仕途有望。她那时就打定主意,就算是这程娘子当真如传言中那般粗笨不堪,她也定会好生相待,谁知这位程娘子与传言中截然相反,不仅不笨,还非常聪慧。
正当一切顺利进行的时候,楼缡终于忍不住了,酸溜溜地道:“我可真想不到呀,程娘子那日在万家对王姈阿姊那么凶巴巴的,今日倒扮得一本正经了。”
“阿缡!”楼大少夫人惊呼,眼睛都瞪大了。
堂内众女或轻声喝止楼缡,或默不作声,静观事态。
“是呀,我也没想到。”少商轻轻放下茶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楼缡见少商没有被激怒,便继续道:“你能嫁进我们家,那是天大的运气。若非昭君阿姊另嫁了,哪里轮得到你?你不知道,我阿母可喜爱昭君阿姊啦······”
“阿缡!你再说一句,我就叫伯母过来收拾你!”楼垚的胞姊听了,顿时勃然大怒,手撑在案上,作势就要起身。
楼缡也大怒:“堂姊,你居然帮着她骂我!”因为她年纪最小,平日兄姊姒妇都十分忍让她的,尤其这位正在待嫁的堂姊,平日尤其疼爱她。
少商冲楼垚胞姊微微一笑,目光示意无妨,转头冲楼缡道:“阿缡适才说什么,你阿母极其喜爱何昭君?那我就不懂了,你同胞兄长楼七公子不过比阿垚大了两岁,比何昭君大了三岁,为何当初不让他俩定亲?”
此言一出,堂内左侧一名身着浅绯色曲裾的少妇面色发红,其余众人也是神色各异。楼垚胞姊眼睛一亮,似乎是并不讨厌有个言辞厉害的娣妇。
楼缡被噎得半死,大声道:“那,那是因为······因为······”
她小小年纪如何知道个中缘由,自她懂事起何昭君就与小堂兄定亲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因为叔母更喜爱昭君阿姊!”
少商嗤嗤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这世上有哪家婆母会喜欢对自己儿子呼呼喝喝的新妇,更别提何昭君还动不动仗着家世欺侮楼垚,楼二夫人也不是没有表示过自己的不满,都城之中不说人尽皆知,但稍微了解何楼两家之事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她用一种包容怜悯的眼神看着楼缡,像是在看一个顽劣不懂事,还死要犟嘴的幼童。
楼缡被这眼神看得羞极生恼,高叫道:“你凭什么这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可恶,王姈阿姊都跟我说了······”
“好了!”楼大少夫人拍案喝止道,“阿缡你闭嘴!赶紧给少商道歉!”
“我才不!”楼缡非但不听,还更大声地叫嚷道,“她不就是仗着有崔娘子给她撑腰么,咱们楼家也是百年世家,还怕了她不成!”
“你们在说些什么?!”随着一声厉呵传来,楼缡瞬间噤声。
楼大夫人领着众多婢女大步走进侧堂,身后跟着楼二夫人和萧夫人。她用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经过幺女楼缡时,略略停留了片刻。
楼家女眷见她发怒,纷纷躬身跪坐,楼大少夫人低头嗫嚅着不敢说话,便错过了楼大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此刻只有王延姬悠悠站起身来,道:“大伯母您来得正好,阿缡适才正说到程娘子与王家姈娘子的争执之事呢,刚刚阿缡还说少商为人可恶,说她不过是仗着其姊崔娘子的势······”
她看了楼缡一眼,声调微冷:“还说我们楼家煊赫百年,有何惧之!”
王延姬话音刚落,萧夫人登时就变了脸,嘴唇微动,楼大夫人瞧见了,不待萧夫人说话,抬手就给了楼缡一个耳光。
楼缡捂着脸,不敢置信道:“阿母,你居然打我?”她是老来女,母亲虽然严厉,但对她一向宽纵,此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自己!
她越想越伤心,又瞥见少商含讥带讽的一双眼,气急之下,指着少商尖叫道:“是你,都是你······”
少商站起身来,对楼大夫人敛身一礼,声音冷沉:“我今日是第一次来楼家做客,不知有何失礼之处,值得楼娘子一二再而三地羞辱与我?我阿姊与贵府并无来往,也不曾见过楼娘子,楼娘子羞辱我也就罢了,缘何两次三番地要牵扯到我阿姊身上,可是觉得文昌侯府好欺负吗?”
她可没忘了,在万家楼缡与王姈一唱一和,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呢,如果她不是走得早,落水之人定然也有她的一份。
楼大夫人劈手又给了楼缡一个耳光,语气十分严厉:“阿垚与少商已经定亲,你如此出言不逊,见罪姻亲,倘若误了这桩良缘,你以后还有脸见你堂兄么?枉阿垚素日待你亲厚。”却不提楼缡言语唐突,涉及文昌侯府之事,直接强压着楼缡与少商赔罪。
楼缡看母亲如此疾言厉色,心中也生出几分害怕来,她与少商作揖赔罪,可眼中恨恨,不服之意,众人皆看得出来。
王延姬轻轻一笑,缓缓走上前几步,躬身道:“程夫人见谅,你可别因为阿缡就心疼令嫒就不让她嫁过来呀!再说了,阿缡早晚是出嫁女,令嫒以后少去见她就是了。”
这话何其直白大胆,楼大夫人神色一凛,楼大少夫人连忙急切道:“阿延,你怎么这么说!阿缡年纪小,说话不当心,全是······”
王延姬目露讥诮:“姒妇不会要说‘阿缡全是无心之失罢’?”
她又朝楼大夫人说道:“大伯母见谅。适才阿缡还跟程娘子说伯母如何喜爱昭君妹妹呢。伯母疼爱晚辈我是知道的,却不知您竟然那么喜爱昭君妹妹。早知如此,就不让阿垚掠美了,不如早两年就让七弟娶了昭君呢。”
跪在后面的七少夫人神情窘迫,气得浑身发抖。
楼二夫人尴尬得不行,萧夫人脸色冰冷,直接越过楼二夫人直接去看楼大夫人,眼神明明白白的要一个说法。
楼大夫人强忍怒气:“这是什么话!阿缡,看来这三个月你还没关够,还在满口胡言乱语,那你就接着面壁思过罢!”
楼缡哭哭啼啼地刚要说话,就被婢女推搡着捉了出去。
待楼缡被驱了出去,楼大夫人又转过头来,连连朝萧夫人和少商致歉,反复保证会好好管教楼缡云云。
趁长辈说话之际,王延姬忽然拐到少商身边,一脸和颜悦色:“我不爱叫什么姒妇娣妇的,以后我就叫你少商,可好?”
少商回看过去,浅笑嫣然:“喏,那我也叫您延姬阿姊。”
两人伸手交握,二房另两名庶子的新妇也不声不响地聚拢过来,楼垚两个胞姊也走了过来,互成掎角之势。
楼大夫人见此情状,心中一阵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