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当灭卫谤(一)

少商抱着被子睡了一下午,醒后拿出小靶镜照了照,下巴处的伤口已不见红肿。

至于其他地方,阿鸢很贴心地只给她用了普通的金疮药,此刻镜子里照出来的赫然是一只玲珑可爱的猪头。

外面日已偏西,程家众人已如数回府。婢女在廊下候着,说萧夫人叫她一醒来就去九骓堂。

少商换了一身柔软旧衣,先叫人通传萧夫人自己马上就过去,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抬步。

走到半道上,她又叫莲房去找长兄和三兄求救——不好劳动阿姊,但兄长们皮糙肉厚,想必不怕差使。

走到九骓堂,只见程始夫妇高坐上首,程止和桑氏坐在一旁,各人神色不一。

萧夫人肃穆屏气,摆明了要与少商好好斗一次法,桑氏朝少商笑笑,使了个“我来救你”的眼色,少商心里大为感动。

被桑氏硬拉着来的程止强忍哈欠,一脸倦怠,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根本不想插手兄嫂管教女儿。

只有程始一见了少商,大惊失色,气急叫道:“打人还不打脸呢!我的儿,你怎么被打成这副模样?”

又朝萧夫人道,“嫋嫋还没定人家呢!这脸若是好不了,我跟姓尹的没完!”

萧夫人没好气道:“尹家娘子也被打伤了,你别只顾着自家孩儿。”

程始指着少商的脸,愤愤不平地道:“那尹家小女娘的脸也被打成这样了?”

萧夫人气急,一拍桌案,怒声道:“打人脸算得了什么,今日这孽障就差把尹家的脸皮揭下来扔地下踩两脚了。”

萧夫人已经从万萋萋处问明了席上事情经过,她不再理会丈夫的胡搅蛮缠,而是径直问向少商:“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少商沉默不语。

不用她答,萧夫人也知道是谁,她正色道:“文昌侯府是这都城里一等一的人家,除了皇室宗女,姌姌见了谁都不必弯腰低头。再说句放肆的话,就算她有朝一日与公主起了争执,陛下看在文昌侯的面子上,只怕也会轻轻放过!”

“可曲陵侯府是毫无根基的新贵,你阿父虽获封县侯,却只领了一个校尉之职,连参与小朝会的资格都没有,他护得了你吗?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轻舟覆,患实共之。你若学她,就是给家里招祸,让全家陪你一块去死。”

萧夫人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女儿知错了。”少商坦然认下今日之事,心底虽不服,但嘴上先服了软,“纵使他人如何羞辱刻薄女儿,女儿都不该打人。阿母放心,以后除非被打还手,否则女儿绝不与人动武。”

她如此干脆,倒是出乎了萧夫人的意料,闻言愣道:“那你打算如何改过?”

“如何改过?”少商顿了顿,看了一眼程始夫妇,开口试探道,“也不用改了吧!阿母不是已经决定将我嫁入乡里富户或是山野读书人家吗?以后不在都城,应该不大会与她们打交道了,如若见了,点头之交就好,再不用费神的。”

她这般轻描淡写,倒叫程始与萧夫人吓了一跳,纷纷用目光质问对方,怀疑是对方透露出去的。

“阿父阿母不必疑心,这事是我自己猜到的。”

少商看到程始与萧夫人的反应,掩在衣袖里的手狠狠攥紧,又慢慢松开,她语气不疾不徐,很快将原因缓缓说来。

“今年年内我便及笄了,阿母素有成算,一定已有了计较。阿母不教我安抚部曲、世家谱系与豪族贵眷来往交际的规矩,自是因为我以后用不着这些。阿姊倒是用心教我读书写字,又送了我一个庄子,还说有空带我去田野里走一走······零零总总,可不就是如此吗?”

少商还有一点没说,那是如英已经开始给她讲世家谱系,也遣赵媪来教她更繁琐的礼仪规矩了。

阿姊说,缘分天注定,若是她将来喜欢上一个世家子弟,难道要为了这些芥豆之因委屈下嫁吗?

阿姊还说,人若是习惯了被委屈,再想立起来时,总会有人逼着你习惯懂事。

程始与萧夫人无话可说,小女儿的灵气掩都掩不住,他们这样打算,的确是委屈她了。

堂内一时静默,还是程止觑了一眼长兄长嫂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嫋嫋,那你觉得这个主张如何?”

少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诚实道:“我觉得很好呀!”

怕他们不信,少商强调道:“先有程家,而后有我。我知道阿父阿母都是为了程家好,为了我好。”

这话虽然是实话,可落在耳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你既然知道我是为你好,那我若叫你去向尹娘子赔罪呢?”萧夫人忽然问道。

“我不去。”少商不假思索地答道,“她讥讽我在先,又侮辱阿姊与我,我是断不会同她道歉的。而且······”

少商看向萧夫人,见她又是一副被气到了的模样,挺直脊背,壮着胆子道:“若是叫我上门赔罪,跌了阿姊的面子,尹家可受得起?阿母,咱们家莫不是改了主意,想与尹氏结仇?”

“若不是,便只需等着尹大人尹夫人携女上门赔罪即可。”

又是这般桀骜不驯。

萧夫人嚯地起身,冷声斥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可见还是不知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来人呀······”

人来了,姗姗来迟的程家兄弟终于赶上了勤王保驾。

程咏与程少宫一边一个抱住萧夫人的腿,一个喊“阿母息怒”,一个哭求“嫋嫋刚挨了打可不能再责打了”,萧夫人气得一个赏了一脚。

“都给我滚开,谁说我要打她了!”萧夫人气得脑仁疼,踢开儿子后才发觉程止夫妇并女儿都不见了。

她瞪了一眼正在捋须微笑的程始,骂道:“慈父多败女,你就惯着她吧!”

程始笑呵呵道:“不是夫人说的么,女儿与儿子不同,儿子要闯大祸,女儿嫁了即可,既然如此,那责罚也应该从轻从免嘛!”

他又拍了拍兄弟俩,闲闲一笑:“放心,你们阿母今日的确没想责打嫋嫋,不过她叫阿青备了些竹简,大概是要罚嫋嫋写字罢!”

萧夫人十分不忿:“难道将军认为嫋嫋不该罚吗?”

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她就是看不惯丈夫与长女护着纵着幼女,总有一天闯出滔天大祸来,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程始先叫两个儿子滚蛋,然后才道:“罚她,为什么要罚她?为夫觉得嫋嫋今日做得甚好,没有堕了咱们程家的面子。若是她任人欺凌,叫我如何在尹治跟前立足?”

“咱们程家又不是非要高攀他们尹家,不过互惠互利,两厢安好,凭甚让我低人一等?这腰直得久了,我弯不下去了。”程始如此理直气壮,萧夫人无话可说。

良久后,她才问程始:“这回也就罢了。尹家我们惹得起,而且人家也宽厚,将来若是碰到我们惹不起的人家呢?”

程始十分乐观,大撒手道:“那你就带姎姎去赴宴好了,反正姎姎脾气好,不怕奚落。至于嫋嫋,就,就让姌姌来带,我看她们姊妹处得很好嘛!”

萧夫人抚额长叹:夫婿如此糟心,偏她还不能和离,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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