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帝(3)

直到四日后,那床上玉雕似的少年睫毛颤动几下,悠悠转醒。

他才终于心口一松,单膝跪下,哑声道:“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一跪便,久久不曾抬头,直到头顶传来一个虚弱低微的声音,“你是……杨将军?”

那声音顿了顿,“杨将军快快请起吧,你是父皇亲自封的镇国将军,我……咳咳……”话未说完,便被那一声声咳嗽吞了去,他连忙起身,手掌抚摸着少年弯曲的脊背,“殿下慢点说……”

“父皇……咳咳,对了,父皇已经死了。”祁王睁着大大的眼,掌心大的小脸上尽是茫然,“皇兄、皇兄为了王位打起来了……二皇兄想要杀我……咳咳咳!!”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少年人单薄的身体剧烈震颤,单薄的内衫贴合着瘦弱的曲线,他甚至能摸到对方后背凸显的骨头。

心中倏然软了下来,他犹豫着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刚刚经历一场地狱的小王爷抱进怀里。

“殿下别怕……有臣在,再无人能够伤你。”他有些笨拙的安慰着,摸了摸少年黑长的发,冰凉的发丝划过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像是被这个不算强壮但很结实的怀抱刺激到了,祁王将脸埋在他肩上,片刻后,一股热流浸透了衣衫,他什么也没说,只将人搂的更紧。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祁王红着眼吃完他端上来的米粥,靠在床头怔怔出神。

暖黄色的烛光照亮少年的侧脸他这才注意到小王爷长得极为致,一双杏眼大大的,里头盛着未干的泪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看着少年憔悴苍白的脸,他心中怜惜之情难以言表,可又偏偏不太会说话,只好沉默站着。

直到祁王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发颤,“将军……皇兄他们都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那这把龙椅……又是谁的?”

他似乎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恐惧,轻声回道:“自然,是殿下的了。”

祁王咬住毫无血色的唇,怯怯地望着他,“那、那将军你会帮我吗……”

这一眼仿佛是要将他的心都泡软了,忙不迭单膝点地,“臣自当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头顶,是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嗓音,“他们都死了,所以我不要将军死,我要将军一直陪着我。”

祁王的声音不大,落入耳中却是有千斤之重,压的他脊背一颤,复又挺得笔直。

他深深低下头去,“臣……遵旨。”

祁王年幼,对他尚有雏鸟情节,自打醒来后便整日粘着,无奈之下,他只好搬离空空如也的杨家大院,入住宫中。

如今朝堂群龙无首,而持有虎符的他便成了最有话语权之人,如今坚定站在祁王身后,难被有心之人抹黑成挟天子以令诸侯,连带民间都有小道消息传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可好在杨家世代威名犹在,加上蛮族尚还虎视眈眈,到底没出什么大事。

三月后,祁王登基。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少年身上长了些肉,粉琢玉雕的小脸白里透红,裹在略显宽大的龙袍里,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见他过来,祁王也顾不得腰带未系,踩着金缕靴小步跑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将军……”小王爷不过他胸口高度,手一揽便能抱住。他使了个眼色让侍女褪下,又屈膝半跪在对方身前,“殿下怎么了?”

祁王噘着嘴,抱怨道:“这些侍女好烦,本王不喜欢她们。”

他安慰道:“……可是殿下身边终归是要人服侍的,今天是您的登基之日,若是不穿戴整齐,是要被天下人笑话的。”

祁王眨巴着大眼,后退一步张开手臂,“本王要将军替我更衣。”

“这……微臣手笨……”他有些无奈,却又偏偏拒绝不了对方的眼神,只好恭恭敬敬的弯下腰,牵起那人腰上的玉带。

他这双手,能杀人,能救人,却唯独不知如何伺候人。

先前救出祁王的时候,只是换一身睡服便让他满头大汗,如今这可是登基的龙袍,是万万不可马虎的……但对方既肯许他如此信任,他也无法辜负少年一番要求。

直至将最后一枚玉佩挂在腰间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起身时脚步甚至有些眩晕,后退一步才堪堪站稳。

一只细瘦的胳膊抓住他的手,“将军没事吧?”

“臣无事,让陛下忧心了。”他改口唤他陛下,却见祁王眉心微簇,“将军何必如此生分?”

“这不是生分,是君臣之礼。”他转身取来龙冕替对方带上,垂下的冕旒遮住了少年稚气未褪的脸,“陛下,您该自称朕了。”

祁王……祁帝龙袍下的手指倏然握紧,像是突然喘不上气,“将军觉得……我……真的能做个好皇帝吗?”

少年的嗓音微微发颤,就算黄袍加身也盖不住他心中脆弱,但从小耳濡目染,他并非是真正无知的孩子,只是骨子里有一种从尸山里爬出来也抹不去的天真。

而这也正是他最怜惜的地方,也是他最想守护的东西。

于是他再度跪下,刀剑也斩不断的脊梁第一次弯了下来,以一种全然跪拜的姿势匍匐在少年皇帝的脚边,发下毒誓。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臣必当一生誓死追随陛下,永不违背,永不背叛,若有一日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死后不入族,无牌无碑,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仿佛要将他一腔效忠的热血就此宣誓小皇帝稍稍退后一步,将他扶起。

“将军……朕、朕会做个好皇帝的,朕不会再怕了……”他缓缓的说着,声音中紧张未退,却透出一股坚定,“朕的亲人都死了,是将军把朕救出来,将军于朕便与亲人一般,这世上,朕唯一相信的人便只有你……朕答应你,无论何时,都会信你。”

“臣定将不负陛下所托。”他深吸一口气,顺着对方虚扶的手臂站起身来,“陛下,时候不早了,让臣送您去殿前吧。”

“嗯。”还是少年的皇帝点点头,头顶的帘珠摇晃,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可气势却已经有了。

果然只要穿上这身黄袍,登上大殿,坐在那把全天下最高的椅子上……任何人都会成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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