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顾淮之随着神识来到一处山峦之间,顺着夜风嗅到一股铁锈的气息,像是浓稠的血干涸后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望向源头的方向那是峭壁悬崖边一处逼耸的山洞,屹立在夜色中,有几分孤立无援的凄凉感。
一股充斥着暴虐与杀意的力量在其间翻涌,只是靠近便会唤起心底最原始的冲动。
顾淮之身形一晃,略有些削瘦的身躯站在悬崖边,鼓起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一吹既倒。
那人留下的禁制排斥着外人入侵,顾淮之伸出右手,猩红的指尖隔空一点,将一抹血色化入期间。
清尘的修为太高,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此举几乎耗了全部心力,脸色顿时苍白下来,衬着月色,皮肤近乎透明。
好在清尘虽然失控,却还没有完全丧失心智。
那禁制受到应召,光芒一闪,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一声嘶哑的怒吼,“不用你管……滚!”
顾淮之冷笑一声,“我是你爸爸,我不管你谁管?”
他说这话时脊背笔挺,单薄的衣衫勾勒出后背凸起的蝴蝶骨,黑色的长发在夜色中飞舞,指尖红光汇聚,虽力有不足,却堪堪透出几分前世的影子。
于是清尘不说话了……颤抖的喘息声若有若无的响起,连带门口的禁制都弱了许些。
清尘跨前一步,咬牙挤了过去,便加快脚步的往里走。
黑暗的山洞里,他的儿子衣衫凌乱,一双眼里汇聚着浓郁的血光,额间红痕不断闪烁,冷汗湿透的长发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好不狼狈。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撕扯着他的灵魂,清尘的表情扭曲非常,他见顾淮之进来,低头用手指拽着自己的长发,喉间发出受伤野兽般警惕的低吼,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隐没在黑暗里。
“你……走开……别过来!”
顾淮之置若未闻,跨出一步。
于是那人弓起的脊背开始剧烈颤抖,他一会儿茫然的叫着父亲,转而又面露凶恶,“……杀、杀了他,我要……”
“可……不行,那是父亲……”
额间的血痕再度亮起,清尘神色狰狞,一圈垂在身侧的石壁上,指节擦过嶙峋的碎石,染出一片血花。
“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他……”
“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是带上浓烈的泣音。
“他已经死了……被我……”
“他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顾淮之蹲下身来,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清尘的脸上尽是痛苦,却没有泪。
父亲不喜欢他哭,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哭。
可顾淮之还是伸手摸了摸对方干涩的眼角,“他没有怪过你,也不曾恨你。”
“……可是他死了。”清尘哆嗦着嘴唇道,茫然的目光没有失了焦距,只剩满满的苦痛,“他不在了……这世界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他要我看看这世界……可这世界里没有他,又有何用?”
他面色一变,五指生生扣进地里,“那不如毁了吧?他既然这么喜欢,我就要这天地给他陪葬!”
“这样他会高兴吧?他会……入我的梦吧?”
清尘的表情柔和下来,“五百年了,父亲,我从没有在梦中见到你。”
“爸爸,当年是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父亲,我后悔了,你说做了就不能后悔,可我还是后悔了。”
“爸爸,我不想失去你……”
“父亲,我不会再哭了,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爸爸,我想你了……”
他颠三倒四的说着,神态混乱,语气疯狂这是那已经被撕成两半的灵魂发出的哀鸣。
他们本是同体,却各自为生,根源却依然紧密相连。
所以每到月圆之夜,他们便会以这样痛苦的方式“团圆”,而顾淮之就像横在中间的一根刺,本体憎恨心魔心怀不轨,心魔羡慕本体饱受宠爱……
于是他们互相排斥,互相厌恶,可同时也明白,当年的事情,他们都难辞其咎。
想占有、想入侵、想掠夺……这是清尘对那个人的欲望,是哪怕魂飞魄散也无法抹去的、扭曲的爱。
他们是共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