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
心魔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可看着眼前这张太过熟悉的脸,却又什么火都发不出了。
最后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不跟你计较的意思。
顾淮之眯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宽敞的马车里,身下传来的震动感表明正在往某个方向赶去。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这是去凉州?”
凉州……沈府后山的那座祭坛,里面埋着与他有关的东西,是顾淮之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那所谓的三百年之期,以及这具特地为“自己”复活而准备的身体。
回想起当时他刚重聚元神,还在寻找合适的肉体时,只是稍稍靠近,竟是被强行吸了进来。
一般情况下夺舍后多少都会被原主影响,与肉身产生排斥。
可他附身这么长时间,不但没见过原主的魂灵,更是连最基本的肉灵不和都没见到……
除非,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个空壳,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空壳。
这些再联系上天道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是凉州。”心魔皱眉看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不是那里有你的老相好吧?”
顾淮之挑了挑眉,突然生出戏谑的心思,“是啊,带你去见见你娘亲。”
他这话说的轻佻,配上那略哑的嗓子,愈发没个正经。
心魔脸色一沉,刚想动手,就见车帘被谁掀开。
一股风涌进车厢内,吹得顾淮之不得不眯起眼,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之前那事的余韵还在,只是之前光顾着想事情没反应过来,现下只觉得浑身酸痛,靠在角落里直不起身。
顾淮之打了个哈欠,心说这俩狼崽子好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帮他处理一下。
清尘撩开车帘,冲着心魔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
后者有些不忿,“哥……”
顾淮之插话道:“你叫他哥?”
“……大部分人不懂心魔道为何,如有我等必须同时出面的时候,自然以兄弟相称。”清尘面无表情的说完,拍了拍心魔的肩膀,“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我也有话要问你……你们。”顾淮之摸着下巴,懒洋洋瞥过二人,“之前还没回答我,当年动手的,到底是你,还是他?”
这个问题本不应是他来问的,毕竟眼前的这位并非是他们真的父亲。
可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感,却让他们无法打心底去拒绝。
像是一个饿了太久的人,只记得记忆里饭菜的香味。
如今有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摆在他眼前,他能忍住吗?
清尘便是如此明知这人是个冒牌货,却又贪恋他身上与父亲相同的特质,一边想对他好些,另一边又想将无法暴露出来的欲望全数倾泻。
沉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是我。”
完了又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可思议。
心魔:“明明是我怂恿你的。”
清尘:“我才是本体,我说了算。”
心魔:“呸,要是你说的算才不会把我分出来……”
顾淮之:“……行了都别吵了,反正你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人,我找谁算账都不会错。”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俩熊孩子竟然能自己吵起来。
不过这样的清尘,倒是比先前那个虽然乖巧,但多少有些过于沉默的儿子有人情味多了。
这么想着,心口突然就软了一下,顾淮之招了招手,“过来。”
那两人互看一眼,“你叫谁?”
“……都过来。”顾淮之想坐直些,微微一动便被那剧烈的酸痛感打败了,有气无力的翻着白眼,“你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清尘轻轻咳了两声,伸手去扶着他坐起来,心魔在一旁满脸不爽,却还是乖乖凑近了些。
“干嘛……”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淮之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他额心的血痕上。
心魔的脸肉眼可见的瞬间红透了,他啪地一声挥开对方的手,凶狠道:“你是不是想死?”
顾淮之搓了搓被打得发烫的指尖,挑起眉梢。
“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
嘴唇猝不及防的被人堵住,顾淮之噎了一下,瞪了眼突然靠上来的清尘,抹了把嘴。
“行啊,胆子挺肥,都知道以下犯上了……”
“……没事别招惹他。”清尘看着那人泛红的嘴唇,没忍住用手指蹭了蹭。
心魔本想顺着讽刺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你倒是护着他。”
“……他是重要的祭品。”清尘回道:“我们等了三百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这句话说完,车厢里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最后倒是顾淮之先笑出声。
“更过分的事情你们都做了,这会儿又心虚个什么劲?”
他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角落里,眉眼弯弯,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贴在脸颊边,衬得皮肤愈发的白。
清尘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很久之前,他们……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身受重伤的父亲也是这样病恹恹的躺在破旧的茅草房里,也会这样对他微笑。
心魔额间的红痕闪烁了一下,似乎感受到半身的情绪波动。
他抬起头,复杂的目光落在顾淮之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开口问问。
你到底是不是他。
可他不敢,他不知道违背天意会遭受什么样的代价。
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是否会影响到父亲的复活。
顾淮之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这样的眼神,他在云峥和诗虞白眼中也曾看到过不止一次。
如今早习以为常。
如果窥破天意便是沈安洵那般下场……
顾淮之心中一沉,旧友失焦的瞳孔在眼前闪烁尽管对方不曾后悔。
他的一辈子很长,可能抓在手里又留下来的东西太少,上辈子他沉迷修道,更不曾握紧,以至于始终在错过……
“不用去想太多。”顾淮之轻轻吸了口气,缓声道:“反正离凉州也不远了,不是吗?”
真相是什么,他们迟早会明白。
到时候是痛哭流涕,还是跪地认错。
其实对于顾淮之来说,都无所谓。
就像他不会把他们的背叛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在意他们事后的苦痛。
……毕竟,他一直教导他们不要后悔,不要去否定自己做过的事请,要承担决定造成的后果。
曾经如此,现在,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