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那坛酒被南絮放置在窗前的小桌上,和酒坛相邻的是那一方小小的木匣。

  木匣用料上乘,被主人保养得极好,在月色下发出一点点油润的光。

  她没急着打开,只是转身从置物架上拿下来两个小小的盅,一袭黑影从窗前落下,冷不防与南絮对视。

  南絮微微笑了一下,朝他的方向举了一下盅:“等你很久了,喝吗?”

  院子后方的草地上映着两道剪影,南絮和沈煜坐在屋檐上,彼此隔了一拳距离。

  晚风凉,沈煜不由得多喝了几口酒,长顺的发被风轻柔地扶起,和另一方细软的发不舍地纠缠。

  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氛围,沈煜和南絮很长时间都没开口,只是一个劲地喝酒。  

  直至月上中天,沈煜才涩着嗓子,挑了个不咸不淡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

  “不知道,就等了。”

  没来怎么办?

  沈煜想反问,话在唇边辗转两圈又咽了回去。

  南絮低下头,指尖沿着盅的边缘绕了半圈,漂亮得有些锋利的弦月落入盅中。

  “你呢?你牵挂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要这么惊讶。”南絮看着他的脸笑道,“你老是神神秘秘地出去,又满脸焦虑地回来,前段时间还好,最近几天愈加频繁。”

  沈煜垂眸道:“我还有时间。”

  他当年失望北上参军,还期望岚帝能在这段时间看到底层人民的惨状决心醒悟,可这次他回来才意识到自己天真至极,圣人教导君臣百姓,如同水上舟,舟中帆。可百姓水深火热,上位者竟更加纵欲。

  这些年岚国算得上骁勇有谋的将军只出了两个,南畅平一死,江山的保护布硬生生掀开了半张。余下半张被张昌顺的父亲和这两年新起的张昌顺和沈煜顶起。

  北部宋家不臣之心日益显著,朝廷苦外敌已久,实在分不出人手。于是选择先讨好宋家,宋家长子官位一路高升,权倾朝野,与复严沆瀣一气,朝廷的水浑得不能再浑。

  偏偏岚帝及其他贵族对沈煜极好,一有战功便是泼天的贺礼。沈煜拿着这些去补贴军用,可笑的是,岚国的军队除了张将军和南将军带领的那一部分,其余的战力更是……

  一封封劝谏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沈煜又闻南畅平将军的噩耗,站在沙场上的他终于迷茫了,少时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如风般逝去,他的剑尖已经不知道该对向何处。

  他脱下沈煜的身份,换上乞儿的装束,说是告别,可换一种角度想,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母亲危在旦夕,若不是老者的提醒,他那母亲可能早就寻了一处清净地死去……

  沈煜的眉越皱越紧,一仰头喝完了盅中的酒。

  南絮伸手,将与他纠缠的发丝理清楚,那两道纠缠的剪影也立刻分明了。

  “……不打算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吗?”

  沈煜忽地闷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摸了摸脖颈,手指立刻摸到了一道粗糙的痕,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颗又一颗,在月光映照下像两条绸丝,他用手臂捂着眼睛,上半身朝外斜了一瞬,又习惯性的挺直背,坐的板正。

  两人界限更加明晰。

  他自嘲,一点点卸下面具,把那个迷茫的,憔悴的,自以为是的那个他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看到他真容的那一瞬,南絮只觉得自己的心极快极重地往下坠了一瞬,片刻后风声渐起,南絮收回目光仰头喝了口酒。

  她酒量实在不好,这时已面如红霞,她扯出一点点笑。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帧帧画面浮在眼前,由模糊到清晰,由混乱到明晰。

  桂花树的初见,醉酒的玩闹,离别的不舍,几年的空待……

  一阵长久的耳鸣过后,南絮捂住面庞的手后,生长出一条潺潺的溪流。

  她几欲开口,可如鲠在喉。

  那道圣旨,已经在他们之间生长成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许久,她才抹干净眼泪站起来,她忍着一口气,心口闷得不行,心中越酸涩,她越是要直面沈煜。

  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都会有直面的勇气

  美酒携着酒香撞进盅里,南絮朝沈煜敬了一下,仰头喝完又随手丢弃。闷闷的一响后,南絮再一次擦了擦泪水。

  “酒有些烈,让世子 见笑了。”

  她走得潇洒,一点犹豫也无,沈煜站在屋檐望月,却又没由来的轻松了些许。

  她自由果敢,天上地下任她驰骋。他忽地笑起来,觉得自己阻拦她恢复记忆又是一种幼稚之举。也庆幸,庆幸他和他们自以为是的善良和残忍没有折断她的翅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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