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八:寒
入夜,寒意一点点漫进来,有了几分冬天的味道。
冷的刻骨。
允筱簌脱掉沾满血污的斗篷,冲进浴室,打开了花洒。
冷透的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落,她却不曾拧起过眉头。
十分钟过去了,她推开浴室门,浑身上下裹着寒气,浴室内也没有一丝热气,径自向窗前走去,抬手将窗帘拉严实。
最后一丝月光也撒不进的房间顿时被黑暗吞没了,伸手不见五指。
她整个人像刚从深井里捞出来的尸体一样,又像整个人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她沉浸在黑暗中,或许是这种,让她唯一安静下来的角落,因此没有开灯,手脚冰凉的摸进了被子里。
凉的。
她的手心却出汗了。
掌心也是冰凉的,却自始至终攥着几块硌手冰冷的金属牌,其中“02956”是最上面的,她也愈发用力,直到手腕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很奇怪,人在极度不安的状态中的睡姿应该是仅仅蜷缩成一团的。
她却一动不动的平躺着,目光怔怔的看着天花板,身体的姿势极度松散,松散到了一种怪异的程度——像水面上随波逐流的浮尸。
她是望不见天花板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却怔怔的盯着那里,于是黑暗中渐渐幻化出了影像:猎人熟睡的面庞,妇人辛勤劳动的背影,以及脖颈处裂开大口的猎人,和头颅被穿透血花四溅的妇人,最后变成了几个冰冷的数字编号。
“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人,谁杀死已经无所谓了…”
“你合格了…”
眼前莫名炫目的白色,让允筱簌难受的用手遮盖住了眼睛。
鼻尖穿来掌心金属片上洗不去的血腥味,她却没有挪开手臂。
片刻后,传来了压抑而极致痛苦的断续哽咽,这场极致的折磨穿梭在漫长的黑夜,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撕心裂肺。
那是一场无人知晓的葬礼。
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把心剖开为金属牌立下坟冢,亦或是对不起,都没有意义。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最后溺死在酒店柔软过度的床上,停止了哽咽和一切挣扎,一动不动望着泪眼模糊的眼前四张脸,溺死在她编织的无边绝望中。
夜还长,长到她以为黎明不会到来,她深知还要孤寂的走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而这条路没有尽头,没有结果,也再无人救她,像她洗不去的血腥气味,像她去不掉的疤,像她日日夜夜需要呼吸和心跳一般,深深在她的一切上烙上烙印,成为了与她更密不可分的存在。
涉足一步行千里,不至化灰化泥化孤冢不止。
曾经的她心心念念自己的未来,有了齐熠,一切是不是会与众不同?她会成为齐熠所希望的那样,她甚至可以忘记十四年苦与暗,奋不顾身坠入这一线光明,后来的她弃了一切,哪怕是弃了自己也要留下的人也会因为她的努力而周全。
齐熠教会了她有梦想有希望,是她过分爱做梦了。
她知道未来路上,她不再有齐熠,齐熠也失去了她的五年。
她一头栽死在这条路上,成为了一个仿佛从未有过齐熠的人。
未来的样子,就像是齐熠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一切都是梦,齐熠没能将她改变,她辜负了齐熠付出的一切,尽管她从来不值得,齐熠倾尽一切时,她没有干净利索的躲开,于是现在她要去偿还,却还是选择了最错误的事情。
她当初只是贪婪那来自黎明的余温,以为自己终于熬过黑夜。
允筱簌让齐熠失望了,齐熠也彻底失去了允筱簌的五年。
她从此再也不敢展望未来。
……
一个人只剩下了生命的时候,还能被称作人吗?
一行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在一处偏偏林间歇下了。
齐熠却失眠了,他深深注视着一边睡熟的李斓,她甚至连睡着后都是僵硬的,十指张开宛如利爪,护在胸前蓄势待发。
齐熠的眼神在李斓身上落了一会儿,就转移看着叶隙外的满天星空。
说来奇怪,冬天的天那样黑暗,怎么有那样的满天繁星呢。
他不禁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来。
他选择与生命同归正确吗,这些生命是正确的吗?他判断生命的标准在哪里?
一个生命是如何留下来的,因为别人的施舍或怜悯,自己争取,奋斗,或是残忍的抹杀别人生存的可能,一个人想活当然可以有任何办法活下来。
可为什么世界上每天都有非正常死亡的人呢。
有人宁愿饿死冻死不偷不抢,有人为了金钱名利一系列身外之物燃尽精力,有人恶事做尽享天伦之乐,有人孤苦半生含恨而终,有人死于车祸,为别人的错误承担责任,有人逃避一生分不清是非对错。
有人死于苦,有人死于乐,有人因别人而死,有人为别人而死。
怎样活,怎样对待生命明明原本都是自己的事,却无时无刻在受别人的影响。
“唔…齐领队,”不远处的草动了动,刘迢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身上披着的外套也随之滑到腰间,“你还没睡呐?”
“嗯,不太困…”齐熠收回了目光看着他。
刘迢便顺着他之前的目光看向天空,出口便小声赞叹道:“哇,好多星星…”
“明明是冬天的晚上怎么还有这样的星空,”刘迢爬起来,小心翼翼越过身边几个人四仰八叉的睡姿,坐下来靠在齐熠身边的大树上,笑道:“齐领队怎么独享。”
“叫齐熠就好。”齐熠细不可察的微蹙眉。
齐领队这个称呼和之前队员对他的称呼只差了一个字,实在让他别扭,有时下意识就把面前这些人当做队员一样保护起来。
他保护这些人,努力把伤亡率降到最低以达到利益最大化,却也不得不时时刻刻记得提防每一个人。
“好的,”刘迢大咧咧的答应了,“你晚上睡不着是想家了?”
“…”齐熠不答,只是摇摇头。
“害,没事就好,”刘迢挠挠头,“我以前最开始也会想家。”
“哦…”齐熠应了一声,“你家在哪?”
“峰霞,听过曲槐镇吗?”刘迢笑弯了眼。
齐熠闻言眼皮一跳,依旧不做声。
刘萍和闻默在峰霞过怎样的日子呢。
他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说:“曲槐镇那边姓刘的人真多。”
“这么一说好像真是,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姓刘的…”
齐熠:“…”
你是不是傻。
“…你怕死吗?”过了很久,齐熠才这样问他。
爷爷:油条:诶,啊对对对,你说得对,我家祖祖辈辈都姓刘
爷爷:71:…
爷爷:油条:真好,随我!
爷爷:71:…请问我能替你祖上收拾你这个不孝子孙吗…你怕死吗?(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