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五分钟
坠楼案发生一小时后,舆论才终于在临暮全方位炸开,一度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事件范围内市民对包裹快递的负面心理骤增,与物流部门和快递员的摩擦日益增多,每个人都像沉默的炸弹,似乎稍有一点火星就面临覆灭。
齐熠和局里派遣的专业人员经过调查分析,发现两个快递的炸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其威力相当一枚手榴弹。
“杀伤范围在25到30米之间,内含炸药超一百克,还包裹着大量杀伤破片,是种特制的微小钢珠,”警员分析道,“可怕的是,这是个自制的炸弹。”
另一个城市中依然蔓延着另一种混乱。
虽然第一时间拉起了警戒线,但由于边兴诚是头部着地,脑子直接飞出颅骨,身体碎得七零八落,断裂的肋骨从皮肉碎块中刺出来,这样一副地狱景象摊在路面上,总会引得心理承受力差的人受到惊吓。
为了这次任务,已退休的康明华和安池赶到了丰运总公司所在的芸江市,协助当地法医进行鉴定。
安池下车后直奔案发地,得知现场勘察已经被芸江的同事完成,尸体也送检了。
于是她又坐车去芸江市局,车上和康明华一起看现场照片。
“尸体损伤基本符合高坠,老陈他们现在在坠落点勘察,咱们过去看看。”
“从现有资料来看,死者起跳点和落点之间的连线与竖直方向的夹角很小,落点与坠楼建筑的横向距离又很近,”安池蹙起眉头,“我感觉不太正常。”
康明华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赶到丰运总公司大楼前时,人群已经被遣散,只余亮眼的警戒线和刺目的警灯灯光闪烁,红蓝交错。
顶楼的门很老旧,推开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来了,”陈律勇闻声回过头,抬眼望着两人,“正要找你们。”
“陈队,是有什么新进展吗?”安池道。
“脚印,”陈律勇沉声道,“有不属于边兴诚的脚印。”
“坠落起点有蹬踏痕迹吗?”康明华扶了扶眼镜。
“从靠近坠落起点三米多的位置,一直有蹬踏挣扎的痕迹,”陈律勇指向楼顶边缘,“像不像被人推搡或拉拽向前时,因为脚后跟用力蹬地反抗留下的……”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他杀性质的高坠案件。”
哪怕死者坠楼前留下了遗书。
“陈队,边兴诚有块随身带着的表,怎么也找不到了,”旁边的警员愁眉苦脸的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捡走了,附近的监控调取过,但距离落点太远,拍的太糊了,只能看出来期间有路人靠近过尸体。”
……
勘察完第一起爆炸案现场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齐熠双眼干涩不堪,想到允莜还被绑在安保室的茶几腿上,这才又回到安保室。
允莜被推门的细微声音惊醒,一瞬间睁开的眼眸中带着迷蒙和警惕,确认来人后眸色又迅速归于平静。
她抬脚踢了一下沙发,把熟睡着的物业人员叫醒了。
“请联系一下房主吧,告诉他,他的房子进贼了,”齐熠半眯起眼道,“麻烦你了。”
“啊,哦哦,好,我现在问。”
允莜抬眼,齐熠同她对视,她面上明明不带一丝神采,但齐熠却莫名感觉到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愉悦。
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嗯,对,一个女孩,刚被抓的时候一直说外语,我们这边正在处理,我想先问问您认不认识…”
“哦,没有什么亲戚是吧,嗯,那是了……”
“问他,能不能回国处理这件事。”齐熠靠近低声道。
物业略有迟疑却照做了,不出意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叫我看着办。”
“那就公事公办。”齐熠道。
允莜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又被扣上了手铐,跟着一行人走向了熟悉的警车。
银亮显眼的手铐松垮的挂在她纤细的腕骨处,衬托她手臂上的勒痕异常醒目。
没有预兆的,允莜停了下来。
“能单聊吗?”她问。
鲁霄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迟疑了半晌后道:“有什么事先回局里说吧……”
允莜却径自望向齐熠:“我有东西落下了……”
鲁霄看了齐熠一眼,嘱咐其他警员先上车等。
“……”齐熠眼神复杂的看着允莜,没动弹。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罪犯,”允莜语气有些急了,“就五分钟。”
“鲁霄,车上去等,”齐熠最终做出了决定,“我陪她取东西,五分钟。”
允莜在身前偷偷捏了捏发酸的手腕。
齐熠没有放过她细微的动作,眸色一暗:“……走吧,我能和你聊东西的时间不多。”
路灯昏暗,允莜看不清齐熠的眼神。
她摆摆手,手铐叮当作响:“忘了你有要事处理,走吧。”
“反正都已经不能好过了,我信你,所以跟来了。”
她一愣,没有接话。
她径直走向几步外的小区里的小广场,齐熠默默跟着,将飘出去的思绪凝在了一处秋千上,允莜径直走向的方向。
换作平时,秋千就是这个小广场最受小朋友欢迎的玩乐设施,一边荡一边发出笑声,闹哄哄的不见消停。
此时的广场空无一人,小孩子都被关在家里。
允莜坐在了秋千上,被手铐缚在一起的双手抓住一侧的铁链,轻声道:“能帮忙推一下吗,我不会荡秋千。”
齐熠不会觉得她耽误这要命的五分钟就只是为了来荡秋千的,但他仍是走到她身后,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好”,抬手推了她一把。
夜沉朦。
微寒。
“房主最近几天一定会回国。”允莜没由来道。
“原因。”齐熠短促的应了一句。
“因为他这么多年心悸的事又一次被翻了出来,”允莜顿了顿,“事件发生后,他还在国内,当七年前我姐姐找到他时,他就惊慌过一次,他没想到会旧事重提,为求安稳很爽快的把允刚租房的证据交了出来,但很快我们计划被扼杀,证据丢失,他却逃出国外,不知所踪,可能是被收买,也可能是被威胁了。”
“当时认识我母亲的那个毒贩及其背后的团体不希望允刚的一些事被翻出来,于是百般阻止,再加上我身上的监听器,当时我们没可能成功。”
“如果你想见到房主,为什么非得是今天?”齐熠道。
“因为我一直想见他,但从我终于脱离监听开始一直到这一刻,我甚至都没有确保自己活下去的能力,”允莜低着头,发丝飞舞,“可是没时间了,爆炸案在今天发生,丰运有可能很快覆灭,这是一次彻底的打草惊蛇,”
“联系上这次爆炸案,我怀疑丰运内部有很大的问题,可能进行过犯罪交易,我一直在想当年的允刚是怎么找人替罪的,不是没怀疑过找到那个快递员不是碰巧,而是他专业从事类似于帮忙脱罪一类的工作,虽然这个听上去太荒谬了……”
“我也有这样的直觉,”齐熠沉声道,“就在不久前勘测现场的时候,我收到老陈的消息,他说查到了丰运的一些犯罪史和同行举报记录,内部员工很多是招收的残疾人,那些聋哑的员工都是从事简单分拣工作,但有个员工会写字,告诉我们包裹里曾有一个不慎泄露,里面装的全是毒品。”
“所以我必须要做两件事,一件是确认当年的快递员到底是否曾是丰运的员工,一件是不惜一切代价,引诱房东现身。”
“……”齐熠沉默不语。
风寒露重,已过晚分,湿气自地面升腾,没过几个小时天就快亮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齐熠先开口道。
“是你说的,都是你说过的……”她低下头,脚尖点地停下来,“所以咱们合作正式开始,但我未来的选择与你不相干,你可以逃避,可以不了了之,可以不去面对太远的未来让我活在当下,我不能,”
“齐熠,正常的日子我打算留给下辈子过,是我要骗自己这样活,”允莜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平静到异常,“你口中要带给我的真实,以后不要再说了。”
允莜原本可以不去念想,但她尝到了甜头,从整个谎言和危险的环境中第一次窥见了别的什么东西。
她见识到了爱与真实,但总觉得放在自己身上还是不太适宜。
她极致弱小,需要爆发力和出其不意,任何重大抉择前一瞬的迟疑都是致命的。
她需要条理清晰的合作关系,而不是抽象的特殊情感。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抬起挂着手铐的双手,面向他苦笑一声:“……所以现在,请带我走吧。”
爷爷:五分钟抵得过我无数次幻想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