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荒谬

一直到凌晨,齐熠才带着她回到订好的酒店,允莜安顿好自己,把贝壳洗干净打算还给齐熠,刚走到他房间门口,抬手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没有锁。

齐熠背对着她在床边的椅子前坐着,面对落地玻璃窗发呆,身上只穿了一件酒店的浴袍,头发还滴着水。

因为背对着,所以看不见神态。

允莜想象着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态。

齐熠的眼睛狭长,眼角分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会遮挡一部分眼睛,让人看不穿那眼眸中隐隐流露出的神色,隐隐有几分压抑感和捉摸不透的感觉,让犯人会生出早已被对方看穿而对方却丝毫不漏马脚的畏惧。

他一个眼神通常都能很有威慑力,令人不寒而栗。

齐熠丝毫没有发现允莜,这是不应该的,这说明他此时的状态极度不正常,暂时丧失了原有的敏锐。

允莜意识到,这是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她静静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此时的齐熠与以往不同,的气质浑然不同,背影颓然的令人感到窒息。

过了好久,他开口了,声音却是沙哑不堪的,不过允莜还是听出来了他在说什么。

齐熠在用一种克制压抑的声音重复同一个名字。

闻颜。

“闻颜,闻颜……闻颜……”

允莜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参与了齐熠的过去,齐熠在为闻颜而难过,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在情绪的漩涡中下坠。

她跑了,一直跑到走廊的另一边。

“喂,是我,允莜,”

“如果我说你的好哥们可能变成神经病了,你信吗。”

她靠在露台栏杆旁,被冻得发抖,脑中组织好的语言在电话接通的这一刻溃不成军,再开口时直接说的都是没过脑子的话,气得她掐自己大腿。

“谁,齐王八?”鲁霄切屏翻了翻日历,“今天啊,那没事了。”

“发病日期?”

“可以这么理解,”鲁霄顿了顿,“你去习惯吧,每年一次,不管他,实在不行我去你家守一晚上。”

“……我们不在家。”

“他跑外头发酒疯去了?!”鲁霄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没,不在临暮,准确来说,在一个海滨城市。”

“……”鲁霄似乎哽住了,半晌才道,“今天是闻颜忌日。”

“嗯。”

“你就当是闻颜的错。”

“她有什么错?”允莜微蹙起眉头。

“她做错了,错在她死了,”鲁霄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抽烟,对着手机另一头的人道,“她以九岁的模样停留在齐熠的记忆里,成了他的阴影,剥夺他的全部勇气。”

“不能这么说。”允莜坚持道。

“你没亲眼见过,”鲁霄语气加重了一些,“你没亲眼见过齐熠生不如死的样子,所以你不恨闻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鲁霄又道:“算了,你就当我也有病。”

“现在他的情况危险吗?”

“都和你跑去看海了,应该是没大问题,”鲁霄话锋一转,“你要想治他的精神病,暂时还是什么都不做就好,离他远远的。”

“……”允莜强压下心底种种怪异感,“他为什么来这。”

“他不敢去,今年有人陪他,他就去,”鲁霄苦笑一声,“他答应过闻颜带她看海,所以海边肯定是个他一个人不敢去的地方。”

“嗯,我想问的就这些。”

“再见。”鲁霄挂断了电话。

允莜沿着走廊往回走,经过齐熠房间的门口时,没忍住向内瞥了一眼,下一秒就怔住了。

齐熠的头深深低垂着,肩膀无规律的抖动。

允莜依然攥着手里的贝壳,用力到掌心生疼。

她鲜少有这样共情的时刻,于是需要一场在心底的呐喊,极致懦弱和冲动的,用无声的大喊大叫来笨拙的表达。

不久前我还因为你对世界的热爱而感动,而今我也得以望见这样一个痛苦的人。

不要这样痛苦了,我把贝壳都还给你。

这一片那一片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我想办法带给你。

我拼尽力气活的好一点,你看看我。

“虽然你不爱说话,但你给人的感觉,还挺像那个谁的……”陆熙说过的话追到耳边。

“是真的像,眼睛都大大的。”

允莜突然想起初见齐熠的雪夜。

在他同自己对视时愣怔的那一秒,是否透过一双足以以假乱真的眼睛,触到了一个纹丝不动的生命。

允莜身心俱疲,恍然大悟的这一瞬,她没有恨。

她本就不觉得齐熠目的单纯,各种各样阴险至极的目的被她在齐熠身上安了个遍,逻辑严密的推理变成滑稽的猜忌,这一刻背后真正的原因将她击穿。

这个理由比所谓的正义公理还有分量的多,因为在允莜的世界里不存在没有念想的人。

她将一切扭曲感情糅杂在一起,使自己能最大程度上看作理性的交易。

我好好活,你念着闻颜,然后看着我。

你保我活,我能让自己向一位逝者靠近,能最大限度的像她。

我能让你再度拥有。

允莜感觉眼睛干涩到落不下一滴泪,胃部剧烈痉挛,使得她回到房间后对着马桶止不住呕吐,渐渐的眼圈和鼻尖都红了,她再也吐不出什么,生理性泪水被逼出来,她觉得那不是她在怜悯在让步,不是她变得感性的证据。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让自己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本就是她的能力。

“喂,还是我,”

“如果我能让闻颜重新在他眼前活过来,你会同意吗?”

……

闻颜很机灵。

闻颜是个温柔,细心,善解人意的女孩,总会在紧张的家庭中充当缓和调节的角色。

闻颜很会说话,喜欢笑,特别招人喜欢。

齐熠管闻颜叫小鬼。

闻颜嘴硬心软,情绪不对的时候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也不说话,这个时候再逗她,她会坚持很久都不理人。

闻颜喜欢白色,喜欢茉莉花,长头发。

闻颜爱吃甜食,一切食物都是无糖不欢。

因为齐熠的影响,闻颜也喜欢看动漫,她会学动漫里的女孩说话,也很喜欢撒娇。

闻颜学过美术,很有想象力,具备画画天赋,但会因为过于投入而变得马虎,每画一次画就会报废一件白衣服。

闻颜不喜欢和齐熠硬碰硬,遭受冷脸偷偷会画齐熠的丑照,再光明正大的摆在客厅等着青春期的暴躁少年兴师问罪,道了歉才同意把画收起来。

鲁霄剖出了自己脑海中关于那个小姑娘的全部记忆,做出了不太完整的分析。

将信息发给允莜时,他第一次有种汇报工作的严肃感。

那是他对闻颜的所有印象,而允莜将靠着这些信息生生造出一个人。

他起初果断拒绝了允莜,认为她的想法过于荒谬。

“你比他怀疑我,因为不了解。”允莜淡淡道。

“我只是不能冒险。”鲁霄沉吟道。

“你比我更早的想到了这个办法,尽管它过于荒谬,”允莜顿了顿,“早在知道我们不在临暮时,你就知道这个办法或许真的能行,只是理性否认你,让你不敢想……”

“你靠什么这么认为?”鲁霄反问她。

“靠着这么多年从没有出现一个我这样的人,”允莜坚定道,“就凭这是时隔多年后,齐熠第一次敢来海边,我就知道我一定能赌一把。”

凭这件事除了她没人有可能做到。

“你放心,我不企图什么,只是想活着,仅此而已。”

她不会让自己的守护神变得脆弱,哪怕只有一天。

爷爷:她原以为她只是想活着,不知道自己做梦都想救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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