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篇 运动会
进入九月底，冷空气终于离开了西伯利亚的荒野，破除了低压肆虐的酷暑。
英语早读。英语老师阿玲是个快退休的老奶奶，人虽老，但口音却非常标准。由于几乎每天都会听写并把没过的同学留下来补课，一补就是半小时起步，阿玲成为了差生的噩梦。很多学生不喜欢留堂，但对于这么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却十分喜欢。
“同学们啊，你们班主任小落有事情通知，她要去区里面开一个研讨会没空，等读完了我给你们念一下哈。”阿玲精气神很足，早读内容结束后，她开口道：“我们学校将在9月28、29、30三天举办运动会，由于操场装修尚未结束，场所将移到侨乡体育馆。报名表已下发至各班，欢迎各位同学参加，每人限三项，报名截止时间9月26号。”
哗地一下，全班躁动起来，各种讨论声充斥在耳边——“你要报什么项目？”“运动会可以带手机吗？”“隔壁班那个谁谁谁短跑很厉害，我觉得他会报……”
而作为体委，彭求安手上的报名表已经被蔡亦柔抢走观赏了。他对刚想看看的我摆摆手，表示无奈。顾星玥则是凑到蔡亦柔边上一起研究着，随后把表格还回来讨论起来：
“万米长跑？这谁跑得动啊？”“为什么男子没有800米啊……”
“老师，这个实心球是不是就是铅球啊？”我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
“好啦好啦，这些我也不知道，你们第四节去问你们体育老师就好了。我们现在打开课本啊，刚才通知了运动会，我们就来复习一下上节课，参加运动会的参加，要用take part in还是join啊？或者是join in？”眼见自己说完话了还有人在讨论，阿玲抓出一个笑得很开心的：“陈煮鳌，你回答一下。”
“回答什么？”陈煮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谁想他小学便经验丰富，深谙讲话被抓包该如何浑水摸鱼，转眼便满脸自信道：“那肯定是第四个啊。”
“站着，下课来找我。”阿玲黑脸，全班大笑。
运动会第一天，阳光依旧灼人，体育馆观众席的座位趴满了各色的书包。“嘶——”开幕式刚结束，回到位置上的我被自己黑色的双肩包烫得冒烟。顾星玥的位置在我左下边，她聪明多了，直接洒上了冰矿泉水降温。我羡慕地看着，一边掏出魔方。
上初中后，我打着硬件软件共同进步的旗号，软磨硬泡我妈好几天，才换来了一个新魔方，型号是GAN356M。雾面魔方颜值很高，外加GAN的超高手感（GAN打钱！），很快得到了周围人的追捧。我身边聚集起一群魔友，打算趁着运动会开展一次魔方大赛。
然而我们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太阳太大了。荧光黄还算好的，最吓人的是白色底面，实乃我生平未见之亮。上午的魔方比赛告吹，而之后大家都有比赛，我懊恼着自顾自在书包阴影下复原着。
但为了躲避阳光，我的姿势十分古怪，动作也僵硬起来，魔方复原速度也非常慢，三阶都是30秒多，比平时慢了一半。无奈，我准备放弃。班上有要求写加油稿，同时也有布置一些作业。爱学习的我当然不会写作业了，但语文从小差到大的也并不擅长加油稿。虽说我为了少写稿子也报了项目，但三篇加油稿仍然让我头疼。
心累啊。我长叹一口气，拿起垫板开始构思。刺眼的光被四百格纸反射，我眼睛有些不舒服。
“洛初雨，你可以教我玩魔方吗？”
顾星玥今天还带了一条头巾绑在手上，后来我才知道是雷狮的cos，黄白黄白的看起来很可爱。她撑着一把黑色遮阳伞，转过身来看着我，发丝反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边。像下凡的天使。
我有些犹豫。我喜欢顾星玥，但我不能也不敢早恋，所以这段时间我基本都没有和她接触太多。教她吧，顺着我本心，可是我怕对她的喜欢变得更浓；不教吧，看着她询问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受什么委屈。算了，豁出去了。思想斗争半天，我决定起身去开始教学。
“如果你介意的话也没事啊” 顾星玥看我犹豫半天，开口道。我顿了顿，最终还是坐到了她旁边，当然隔了一小段距离，只让魔方进入阴影里面。
之前也有教过别人玩魔方，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手有些发抖，身上冒出一滴滴汗珠。我摸了摸鼻子，开始讲层先法的基本原理：“三阶魔方复原其实就是一层一层来，为什么很多人觉得难呢，其实是因为他们只关注颜色，忽略了块的位置。（一番转动）你看这里，底面全是白色，而另外四条边的侧面颜色也一样，这样才叫复原……”
如果有人看，我应该是面红耳赤的吧。我只知道自己浑身燥热，讲话也磕磕巴巴的，转动也经常失误。讲了一遍概要，我开始教顾星玥第一层的复原。等到实际操作，我将魔方递给她，手上已经极力克制，却还是发着抖。
“你不舒服吗？”察觉到我的异样，顾星玥先是把伞递给了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拿去喝吧，没开过。”
我更加窘迫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接过她的东西的，接过后又发觉不合适，赶紧还回去，躲避着她眼说了声对不起，从包里掏出CFOP公式装模作样地看着。顾星玥奇怪地看了看我，研究起魔方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训练，顾星玥已经可以用万能的上勾下回公式复原到第二层了。正好上午的比赛结束，顾星玥借走我的魔方去找朋友炫耀，我则是收拾东西走下看台。
下午的比赛我发挥还不错，进了决赛，可主席台不知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念成洛振雨（正好有这么个人），我离谱地错过了比赛。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万米长跑的终点处等待彭求安冲线。
万米长跑作为小学闻所未闻的项目，自然有很多高手跃跃欲试。比赛前，起点处就围满了人，主席台广播播报着选手姓名班级，而现场一浪高过一浪的加油声甚至堪比百米决赛，即使场馆空间很大也震耳欲聋。
彭求安在体育课上便展现出超强的能力，而这一战毫无疑问是他在全年段扬名的机会。在尖叫声中，发令枪响了，选手们纷纷加速向前。
彭求安一家很热爱锻炼，他每天都和家人夜跑五公里，耐力自然极佳。外加他的一米二大长腿，一骑绝尘，第五圈就已经成功套圈最后一名了。作为好哥们，我陪跑了两圈就不行了（陪跑其实不允许，但是人太多法不责众），只好在终点附近等着他。
彭求安已经开始第三十三圈了，而他前方是第二名——正好套了两圈——我们三班无数同学为他呐喊着加油，旁边其他班同学见状惊叹道：“这人开飞机的吧，怎么这么快啊”
于是乎，彭求安冲线的那一刻，同学们一边扶着他慢走放松，送上葡萄糖水补充能量，一边欢呼着“彭求安开飞机”，迎接着距离终点还有遥遥无期好几圈的其他人羡慕的眼光。
中国机长彭求安（新外号），一战封神，成为全年段长跑的公认天花板。
至于我，就是扶着彭求安的那位。彭求安没有什么事，我却出了问题。回到看台路上，我当着顾星玥的面踩在了台阶边上，鞋子一滑就向下倒去。下意识地伸手撑地，却来不及了。左边手肘正对着撞上台阶角，右边手肘侧面则是被一个生锈的铁钉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我疼的龇牙咧嘴，痛苦地坐起身。顾星玥放下我给的魔方公式，关切地望着我：“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务室？”她对魔方很有天赋，已经可以熟练复原前两层了，下午我继续着教学，只是万米长跑时离开。
我强忍着痛拒绝了，独自到体育馆的医务室消毒包扎。右边伤口将近有十厘米长，铁锈甚至还有些残余难以洗去。伤口很深，血流不止。我疼得半边手臂都要麻木了，心里莫名生起委屈：
“好疼啊，好想哭，可是不能在外面丢脸……要是有顾星玥就好了……”正想着，门外出现一道身影。医生正背对着门给我消毒，我只看得见小半张脸，但我知道是顾星玥。那个身影蹲下，展开一张纸。
“以后小心点！！！💢💢💢”医生原来弯着腰，现在蹲下了，顾星玥站起来，露出温柔的关切的脸。我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来的，但我觉得很温暖，比太阳还暖，却不让人觉得燥热。
运动会的余下两天，我要么在看台上顾星玥伞的阴影下教学魔方，偶尔拿偷带的手机开把王者，要么就是到运动场里面给同学加油，至于加油稿当然是拿50字不到的东西凑数了。顾星玥很聪明，第二天下午便能成功复原了，之后则是矫正她幼儿园小孩般的手法。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复原魔方的样子。
花了6分钟多，她兴奋地举起魔方给我看，“洛初雨！真的好神奇啊，就这样复原好魔方了诶！”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也不再那么紧张了。我感到欣慰同时也为她的学习速度而震惊。她笑得很开心很激动，眼底是喜悦的光，眼睛下面的卧蚕更加明显，嘴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牙。头发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着，外套拉链打开，衣摆和缠着雷狮头巾的手臂一齐摇晃着，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好想捏她的脸……”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危险性，我夸了她几句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她则是拿着魔方跟闺蜜炫耀起来，几分钟后又是一片赞叹声。
最后一天，我们班以总分第一结束了第一次运动会。离开时顾星玥还在练习复原，这时候她已经能三分钟复原了。她把魔方递给台阶上站着的我，可能是光线问题，我还没碰到魔方，她就松手了。刚拿到不足一个月，我每天当成宝贝供着的GAN356M，就这么掉在台阶上，滚落下去，四分五裂。
我的心跳停止了。
呆呆地望着四散开的魔方棱块角块，我一瞬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满眼心疼地跑下楼梯，笨拙地和顾星玥拾起一块块碎片……所有部件都没有缺，但中心轴断了，有几个角块还变了形，磁铁也掉了几块出来，吸附在别的块上。
红着眼眶，我用压抑而沙哑的声音，下意识地质问顾星玥：“你…是不会等我拿住再松手吗…”没有爆出国骂已经是极大的忍耐了，可我看到顾星玥充满歉意的脸，却生不起气来。
“对不起……”我反应过来，为自己的不礼貌道歉，同时她也说出了同样的文字。我强压下心疼与委屈，把碎片装进书包，一声不吭地离去。顾星玥呆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在家装了几小时的零件，用各种方法试图修好断掉的中心轴之后，我终于意识到，魔方已经坏了，坏得不能再坏了。
我要怪她吗？好像舍不得。怪自己？我也没什么错。要怪就怪我不该喜欢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