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逃婚
正午日头正毒，学宫廊下突然闯进两道阴影。
乔乔母亲的尖嗓门刺破课堂："好哇！躲在这里装斯文！"
皮带抽在石柱上脆响，乔乔被拽到天井中央。
粗布衣裳掀起时，后腰新结的鞭疤在阳光下泛着青白。
"昨日让你洗的十件襦裙，为何少了两件？"父亲的酒气喷在她脸上，浑浊眼珠盯着她胸前的学宫佩饰，"卖了你换的银子，才够给你弟买三箱笔墨！"
皮带落下瞬间，陈招弟的怒吼震得廊下燕巢轻颤："放开她！"
医女班女孩们突然围上来——刘阿满张开双臂护住乔乔，袖中艾草香囊撒了一地："这里是明心学宫，不许你们撒野！"
男孩子们抄起药锄、捣药臼，赵小柱将《脉诊图谱》卷成筒状挡在乔乔身前："要打人，先过我们这关！"
落落的惊堂木"啪"地拍在石桌上，惊飞槐树上的麻雀："光天化日私刑伤人，当本官的王法是摆设？"
她解下腰间刑杖，铜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按《唐律》，家长非理殴打子女致伤者，笞三十。你们是要公了，还是私了？"
乔乔母亲还想撒泼，被陈招弟一把推得踉跄。
女孩们七手八脚将乔乔扶进教室。
刘阿满用温水擦拭她后背的伤痕，林医女敷上自制金疮膏。
薄荷的清凉混着少女体温，让她忍不住发抖。
窗外，落落的声音混着父亲的辩解，像层厚厚的茧，将她与伤害隔离开来。
深夜，乔乔的油灯又亮了。
《汤头歌》字迹在晃动光影里浮沉，她攥笔的手仍在发抖，指腹倒刺勾住纸张，撕出细小缺口。
忽然，窗纸被轻轻叩响，一枚裹着蜜饯的纸团滚落在《本草经》上——是赵小柱的字迹："白天没敢说，你辨错药时，紫苏梗上的绒毛比荆芥长三倍，我都看见了。"
她咬开蜜饯，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眼泪砸在纸页上。
原来有人会记住她的难堪，更有人会在难堪里，为她找出闪光的碎片。
窗外，学宫药圃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她种的紫苏正在抽新芽，叶片绒毛像极了同学们递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这一夜，父母房门的冷光依旧，但她的书桌上，多了陈招弟偷塞的羊皮护腕，刘阿满绣错的帕子，还有赵小柱用树皮刻的笔架。
当油灯燃尽最后一滴油时，乔乔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紫苏种子——
明天，她要把它们种在学宫后山上，让每一片叶子都记住，这个白天被守护、夜晚被温暖的自己。
医女班同窗发现张巧巧连续三日带着淤青上课。
最先行动的是猎户之女陈招弟。
这个能徒手掰断鹿角的姑娘，某天课后突然把乔乔按在长凳上，往她膝头伤口抹獾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用烧火棍抽的。"
同村的刘阿满则往她书箱里塞烤红薯，用袖口擦着嘴笑："我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阎王爷抢命。"
男孩子们更直接：赵小柱趁夜蹲在乔乔家墙外，把她爹准备卖女的消息，用炭笔写在了城隍庙的照壁上。
次日上课，乔乔右耳后贴着渗血布条，仍端坐着抄《千金方》。
陈招弟瞥见她袖管滑落时露出的鞭痕，突然"啪"地合上书本："张巧巧，过来帮我认认这味药！"
女孩们愣了愣，刘阿满随即举起药罐："我这味黄芪怎么看着像人参？乔乔你来瞧瞧！"
男孩子们的咳嗽声里，赵小柱把新编的《脉诊口诀》推过去："昨天你教我的指法，我又忘了......"
乔乔抬头时，撞见落落站在廊下，袖中露出半截皮质刑杖。
先生的目光扫过她耳后的布条，又落在她攥着笔的手上——那只手正轻轻发抖，却仍在纸上写下工整的"忍冬"二字。
窗外的蒲公英又飞了起来，这一次，有几片种子落在了她的书页上，像谁偷偷撒下的，春天的希望。
婚书送来的那晚，乔乔的木梳齿又断了一根。
她对着裂成三瓣的铜镜，看见自己左眼下方新添的指痕——那是今早市集上，母亲因她没抢到便宜布头，当众甩了她两耳光。
围观的婶子们嗑着瓜子议论："老张家的丫头真倔，卖去屠户家不是享福？"
菜贩扔来的烂菜叶还沾在裙角，混着父亲踹过来的泥脚印，像幅沾满秽物的画卷，将她的尊严碾进尘埃。
油灯如豆，《难经》上的"心脉"二字被油烟熏得模糊。
她第三次挑开灯花时，银针不小心扎破指尖，血珠滴在"瘀阻"旁，晕成小红点。
窗外传来母亲数钱的动静，三两白银的铜板声像催命符，每响一声，枕头下的卖身契就硌得太阳穴更疼。
碎剪刀在掌心发烫，刃口映着月光，忽然想起上周在学宫，陈招弟把她拽到角落，往她手里塞了块偷藏的肉脯："吃点好的，别让那些畜生觉得你只配吃馊饭。"
更夫敲过四更时，乔乔摸到围裙口袋里的紫苏种子。
那是落落带她们辨识草药时，特意多给她的一小包，说"种在窗台能驱邪"。
种子隔着粗布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刘阿满偷教她的藏钱法子："把铜板缝在腰带里，谁也抢不走。"
可她缝了半年的私房钱，昨夜被父亲搜出来时，换来的是劈头盖脸的笤帚疙瘩，还有那句刺耳的："赔钱货还想攒私房？做梦！"
婚礼当日，喜堂的红灯笼映得人眼眶发疼。
乔乔被按在梳妆镜前，姑母往她头上插金钗时，掐着她后颈低语："嫁过去就享清福了，别学那些不识好歹的..."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道黑影——是陈招弟翻墙的动静，她腰间别着的砍柴刀，在阳光下晃出冷冽的光。
"张巧巧！我们来带你逃婚了！"
医女班的女孩们撞开喜堂木门时，发间都别着自制的草药香囊——紫苏驱邪，薄荷提神，是她们偷偷攒了半个月的药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