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黑夜里的疼和暖

她就着微光展开纸条，指尖抚过工整的字迹，落在末尾那朵歪扭的木棉花时，喉间突然溢出压抑的呜咽。

隔壁床的张伯父背过身去，苍老的脊背在被子下剧烈起伏，偶尔传来的闷咳声里，不知何时混进了湿润的鼻音。

更鼓敲过三响，病房陷入浓稠的黑暗。

落落蜷缩在薄被里，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后背，腹部的绞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她死死咬住被角，齿间溢出的呜咽声混着粗重的喘息，像困兽般在喉咙里打转。

枕边的李伯母翻了个身，却未察觉近在咫尺的痛苦。

"落落？"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苏明澈摸索着坐起，月光勾勒出他紧锁的眉峰，他伸手探向她滚烫的额头，沾着糕点甜香的衣袖扫过她的脸颊："很疼吗？"

沙哑的嗓音里还残留着睡意，却在触到她颤抖的肩头时陡然清醒，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木屐声由远及近，值班医女打着哈欠推门而入，歪斜的银簪在发间摇摇欲坠。

"大半夜折腾什么！"她举着烛台凑近，火光照亮落落毫无血色的脸，却只换来一声不耐烦的咂舌。

苏明澈突然挡在床前，攥着床栏的手青筋暴起："她疼得快晕过去了！你若再拖延，我现在就去请林大夫！"

他转身时，袖中滑落的帕子重重砸在药碗上，瓷碗剧烈晃动，药汁洒在他的藏蓝长衫上。

晨曦微露时，苏明澈抱着药包撞开房门。

他外袍半敞，鬓角沾着夜露，衣襟上还残留着井台的水渍。

他小心翼翼地将外袍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布料带着体温的余温，混着糕点甜香将她整个人包裹。

李伯母不知何时已披衣起身，青瓷碗里的热粥氤氲着白雾："空腹吃药伤胃，先喝点粥垫垫。"

她的声音发颤，布满老茧的手端着碗，却始终不敢直视两人交叠的身影。

瓷勺刚触到唇边，落落突然剧烈干呕。

苏明澈本能地伸手接住，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掌心隔着单薄的中衣传来灼人的温度。

当她瘫软在枕间，恍惚看见他提着木桶冲向井台的背影，藏蓝长衫在晨雾中翻飞，沾血的衣裤拖在地上，画出蜿蜒的暗红痕迹。

再睁眼时，竹篮里叠好的衣物带着皂角清香，褶皱里夹着片新鲜的艾草叶，叶脉间还凝着晶莹的露珠。

日头升至中天，林清姝柳叶眉倒竖如剑。

她攥着落落在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猛地转身时，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门槛，惊起廊下白鸽扑棱棱乱飞。

"竟敢怠慢病人？"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来医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医女哭嚎着收拾包袱的声响，而药房里新添的桂圆红枣，正静静地躺在落落的药碗底，泛着温润的光泽。

离院那日，晨露未晞。

苏晏喜蟒纹补服上的银线在朝阳下流转，他伸手接过药箱时，目光在妹妹腕间的红绳上停留片刻——那是苏明澈连夜编的，末端的银铃铛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清响。

医馆飞檐下，两袭藏蓝与一袭玄色并肩而立，惊起的麻雀掠过药田，抖落的露珠坠在新抽的嫩芽上，折射出七彩的光，仿佛将这段岁月里所有的疼痛与温暖，都凝成了永恒的晶莹。

苏晏喜将沾着面粉的钱袋轻轻搁在落落脚边，蟒纹补服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拿着，一文不少。"他伸手替妹妹理了理松散的发辫，指腹擦过她脸颊上未愈的擦伤时，喉结微微滚动，"往后若还想折腾，记得同兄长说。"

钱袋里的铜钱碰撞出清脆声响，混着他腰间玉佩的叮咚，在晨光里织成安心的韵律。

青黛、喜鹊与小桃早候在苏府朱漆门前。

青黛眼尖，瞥见落落脚踝处缠着的纱布，立刻红了眼眶，默默将熬好的补汤塞进她怀里；喜鹊则蹦跳着扑上来，发间银铃乱响："小姐可算回来了！厨房炖着你最爱的山药乳鸽汤，还加了双倍的枸杞！"

小桃举着新裁的月白中衣，衣摆绣着的并蒂莲栩栩如生，"特意用软缎做的，保证不蹭着伤口。"

绵绵的咿呀声从垂花门后传来。

八个月大的小团子正坐在湘妃竹摇篮里，藕节似的小腿欢快乱蹬，看见落落的瞬间，她攥着拨浪鼓的小手高高举起，口水顺着红绸带往下淌。

"姑姑！"含糊不清的奶音让落落眼眶发烫，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绵软的小身子，婴儿特有的奶香混着口水蹭上脖颈，惹得一旁的小小也凑过来，用温热的鼻尖轻轻拱她手背。

暮色漫过屋檐时，念念踩着满地银杏叶闯进来，怀里的锦盒还沾着露水。

"快看！"她掀开盒盖，里头躺着新到的胭脂水粉，胭脂膏盛在雕花白玉碟里，映着烛光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胭脂铺子的老板说，这是用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磨的，抹上能透出天然的红晕！"说着便拉着落落在铜镜前坐下，细心地替她描绘眉黛。

养伤的日子裹着药香与书卷气缓缓流淌。

每日清晨，轩儿都会抱着《黄帝内经》跌跌撞撞跑来，素色袖口依旧沾着墨渍。

"姐姐！"他将画满红叉的课业摊开，发间还沾着草叶，"昨日背汤头歌，又把'小柴胡汤'和'大承气汤'记混了！"

落落忍着伤口的酸痛坐起身，用朱砂笔在宣纸上勾勒药材图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肩头，将墨迹染成琥珀色。

午后的时光总属于绵绵。

落落半倚在软垫上，看着小团子在爬爬垫上追逐滚来滚去的桂花球。

每当绵绵摇晃着扑进她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揪着她的发绳，她便轻声哼唱童谣。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三人身上镀上金边，小小安静地卧在脚边，尾巴偶尔扫过地砖，惊起几粒尘埃在光束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