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烟火岁月
待落落跳下梯子，他已抄起扫帚清扫满地碎屑，木屑混着面粉在两人脚边打着旋儿。
包包子时，他故意将面团揉得飞扬，看她沾着白粉的鼻尖皱成一团，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还笑！"落落抓起面团反击，却被他轻巧躲过。
面粉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在昏黄的油灯下宛如落雪。
他伸手替她擦去脸颊的粉渍，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时，两人的笑声突然顿住，只听见彼此慌乱的心跳，混着蒸笼里飘出的面香，在狭小的空间里酿成蜜糖。
那日暴雨突至，小馆檐角垂下的雨帘将天地隔成朦胧的幕布。
苏明澈顶着浸透的衣襟冲进店门，怀中食盒却干爽如初，里头的蟹黄汤包还冒着热气。
他熟稔地系上围裙，正欲帮落落擦拭积水的桌面，却被独眼掌柜的拐杖重重拦住。
"小馆不养闲人。"老人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不悦，木杖敲得青砖咚咚作响。
落落刚要开口，就见自家兄长苏晏喜撑着油纸伞跨进店门，蟒纹补服上的雨水顺着衣摆蜿蜒。
"听闻舍妹在此叨扰？"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店面，落在苏明澈来不及藏起的醉仙楼腰牌上，"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熟，可是醉仙楼的苏师傅？"
掌柜的手猛然一抖，拐杖差点脱手。
县令千金屈尊当账房的传闻他早有耳闻，此刻看着落落腕间若隐若现的羊脂玉镯——正是苏府夫人常年佩戴的样式，后知后觉的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咳咳，年轻人热心是好事。"掌柜干咳两声，主动将抹布塞进苏明澈手里，"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后厨还缺人揉面，小伙子搭把手？"
当苏明澈利落地卷起袖口，面团在他掌心化作均匀的剂子，掌柜望着他行云流水的手法，独眼里竟泛起欣赏的笑意。
此后每逢雨天，苏明澈的身影总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小馆。
他揉面时，掌柜会默默往灶里添把柴火；他擦拭桌椅，掌柜便装作检查账本，实则偷师这年轻人调配酱料的秘方。
檐下的雨珠依旧滴答，小馆里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混着蒸腾的面香，暖融融地漫过每个黄昏。
雨幕中，苏晏喜蟒纹补服上的云纹在雷光里若隐若现。
他收伞时瞥见苏明澈袖口露出的醉仙楼旧绣样，眉峰微蹙："苏师傅这手艺，倒是和从前在醉仙楼时愈发精进了。"
独眼掌柜的木杖"当啷"磕在青砖上。
他这才想起前日苏明澈揉面时，那三光齐整的手法、行云流水的刀工，分明是大酒楼里练出来的架势。
再看落落耳后那颗朱砂痣，与县令夫人画像上的别无二致，后知后觉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兄长说笑了。"苏明澈将沾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脊背却挺得笔直。
曾经在醉仙楼灶台前并肩的时光如潮水翻涌，那时他只能隔着蒸腾的热气，偷偷看落落来给兄长送药膳。
如今他指尖还留着为她研制的玫瑰芸豆糕的甜香，却要在她兄长审视的目光下，把情愫藏进揉面的力道里。
"既如此，苏师傅便多费心。"苏晏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泛红的耳尖，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拍在柜台，"这些日子舍妹叨扰，权当茶水钱。"
掌柜忙不迭哈腰应是，再抬头时，苏明澈已利落地切起了葱花，刀光霍霍间，仿佛要把满心忐忑剁碎融进馅料里。
此后，每当苏明澈在小馆后厨忙活，掌柜便抱着水烟袋蹲在灶边。
看他如何把普通的白菜豆腐做出山珍海味的架势，听他说起醉仙楼里那些成名菜的门道，独眼泛起精光："难怪苏大公子当年能从醉仙楼全身而退开酒楼，原来身边藏着这等妙人。"
暮色里，苏明澈往包子褶里多塞了些蟹黄。
透过蒸笼的雾气，他看见落落认真算账的模样，算盘珠碰撞声与他心跳同频。
而不远处的苏晏喜倚在门框上，虽面沉如水，却默默往他备好的食盒里，又添了块苏府秘制的桂花糖。
暮色像打翻的墨砚浸透天际时，沈小雨的绣针才终于停在半绽的并蒂莲上，林清姝的医案也合上最后一页批注。
三人踏着青石巷的积水匆匆赶来，木屐声惊起檐下归巢的燕雀。
悦来小馆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将门前的四人镀上暖黄光晕。
沈小雨鬓边的茉莉沾着夜露，怀里还抱着未完工的绣品；林清姝背着沉甸甸的药箱，发间簪着的银菊随着步伐轻颤；念念蹦跳着掏出书院的手抄本，纸页间还夹着半片风干的银杏叶。
"这次夫子讲《神农本草经》，居然把紫苏和荆芥搞混了！"念念眼睛亮晶晶的，模仿着老先生捋胡子的模样。
沈小雨笑得直不起腰，绣帕擦着眼角；林清姝则认真纠正："这可使不得，弄错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她们交叠的裙摆上流淌，将散落的发丝染成银色。
落落倚着门框，听着熟悉的笑闹，恍惚间回到了在书院的时光。
那时她们也是这样，在月下分享心事，看流星划过夜空。
此刻，四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织成画，时而因某个笑话重叠，时而因某句感慨拉长，仿佛连月光都在轻轻诉说着这份岁月沉淀的情谊。
远处更鼓传来，惊起一片虫鸣，却无人愿意打破这静谧美好的时刻。
晨雾未散，悦来小馆的木门在"吱呀"声中开启。落落踩着满地霜花跨进门槛，怀中算盘与掌柜的铜烟杆同时撞上柜台，发出清脆声响。
独眼老人咂着没点燃的烟嘴，浑浊的独眼里映着她呵出的白雾："卯时三刻，比昨儿早了半柱香。"
蒸笼揭开的瞬间，白雾裹着面香漫过账房。
落落咬着算珠拨弄，指尖沾着的墨渍在账本上洇出细小的花。
掌柜的拐杖敲在她脚边，木桶里刚汲的井水还在晃荡："去把后院腌的酸菜翻个面，王屠户卯时送的肉该剁馅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