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出发前，韩暖已经做好了计划。

坐上午八点二十的列车，从庐城出发，一个多小时即可达到南京。

除去坐公车去人民医院见张春兰医生的时间和检查身体的时间，她下午就可以买票返回庐城了。

估计还能赶得及给孩子们辅导功课呢。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比如在列车上与杨易枫的邂逅，或者叫不期而遇。

不管是“邂逅”还是“不期而遇”，这都不在韩暖的计划当中，虽然她并不能记起那个男孩的名字叫做杨易枫。

当韩暖将简单的行李包在列车的置物架上放好，然后靠窗在座位上坐下来后，她就看到了隔着一条走道和三排座位的斜对面的位子上，正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黑色的仔裤，黑色的高领毛衣，灰色的修身款呢子大衣，外加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正微侧着脸望向另一边的窗外。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他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单纯地想把目光找个明亮的地方存放着。

他的皮肤白皙，脸型瘦削，侧颜的轮廓有些冷峻，眼镜下的暗影曲线显得有些伤感。

这让她记起了翡翠湖畔那个飘然而去的有些伤感的背影。

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怎么可能？天下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列车开始往前行驶。车窗外的景物慢慢地朝后退去。

在那些退去的景物里，他的眼光仿佛被越拉越长了，一直绵延到了天地交接的地方。

韩暖的眼睛像是一只画框，将那个眼镜男子的侧颜通过剪辑、装裱、镶嵌，固定在自己的眼眸当中。

她心里确定，眼前的男子，似曾相识，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

虽然隔着雾、附着水，“花形月影两朦胧”，但是“花在枝头月在空”的感知是不会有错的。

她可以确定，眼前的男子，一定在哪里见过。

暖暖打开记忆的闸门，让记忆如潮水一样从眼前流过，那潮流里漂满了五颜六色的相册。

她探身下去，将手放进流水当中，准备随时拦截住带有黑边眼镜的男孩的记忆相册——

恍然，在九寨沟里，一个手拿相机的眼镜男孩在她眼前飘过，他那深鞠的一躬，尤其让她印象深刻。

可是，可是时间太久远了，她已经记不起他的形容——他会是他吗？

恍然，在茶山学校里，一个手执铲子的实习老师在她眼前闪过。他那种花时的专注，尤其让她印象深刻。

可是，可是时光流逝，她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他会是他吗？

恍然，在西贡影院里，一个坐在身旁的眼镜男孩在她眼前恍过。他那递纸巾给她时的温柔，尤其让他难忘。

可是，可是时光荏苒，她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他会是他吗？

恍然，在风雨的茶山路上，一个向她挥手的眼镜少年在她眼前飘过，他那踽踽远去的略带伤感的背影，尤其让她难忘。

可是，可是风雨如烟，她已记不起他旧时的模样——他会是他吗？

……

他们，会是他吗？他和他，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暗中嘲笑自己，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可是，可是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你遇到一个人，明明觉得似曾相识，却总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或者倒过来说，你遇见一个人，虽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总觉得似曾相识呢。

暖暖这样思想着，眼波里流转的光芒如同铅笔的一条条温柔的线条，将那个眼镜男子的侧颜优美地描摹下来，悬挂在这个冬季列车的车窗里。

而她温柔的目光则如同窗花一样，一起恬静地镶嵌进了那幅素描的画框里。

本来只当那侧颜是幅静物素描，哪知那画框里的肖像像是感觉到了她眼波里温柔的线条，竟然出其不意地转过脸来了。

韩暖吓了一跳，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了。

——自己这个转脸的动作，何其熟悉呐！

她觉得似乎在曾经的某个时刻、某个场合，自己好像把这些动作认真地排练过——仿佛偷窥过某个人，又被对方的眼光当场捕获。

暖暖回味着那个行为可能发生在哪个时刻，哪个场合。

恍然，在铺满梨花的青石小径上，一个奔跑的眼镜少年在她的眼前飘然而过，像是来自遥远的梦境。

可惜，可惜梦中的光线太朦胧，只剩下一段热切的呼吸在她的耳畔经久不去……

那少年？那黑边的眼镜？

她惊异地举头望过去。

车窗外的景物，在冬日上午的光影里，变幻交错。

待景物在光影里闪过，她才发现眼镜男子正看向自己，目光里的惊讶、欢喜，似乎还翻卷着些许哀伤的意绪，全都无遮无碍地辐射在她脸上了。

——她和他四目相对了！

久别重逢？似曾相识？甚或是不期而遇？

恍然，有一段电磁波在韩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曾经的某时某刻，在某个地方，和某个人，似乎有过一个庄严的约定。

可惜，她已经记不清了——

是被她完美地错过了，还是决定来赴未来的某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