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与脊梁
镇上的一阵阵鸡鸣打破了夏川的晨曦,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八点整了。我洗漱好了以后就骑着自行车向镇上驶去,从村子通往镇上不远,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
在路上我又看见村里养羊的大伯用鞭子吆喝着羊群向不远处的山上走去。驶出村口,映入眼帘的是广阔无垠的农田,此时的夏川田野展现出一片独特的景象,而田野旁边的墙上还有红副字样:哪家地里放火,哪家媳妇归我。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如薄纱般笼罩在田野之上,让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迷人的金黄色光芒。田边的沟渠里,溪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
不远处的菜地里,各种蔬菜生机勃勃,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而几位和母亲年龄相仿的阿姨已经挑着一箩筐的蔬菜,走向河边,准备清洗以后卖给来村子里收菜的菜商。远处的山坡上,茶树郁郁葱葱,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
不远处能看到几个穿着朴实,脚边放着大号水壶的村民在田间劳作,他们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时不时歇息下来又抽一根烟。
我骑着自行车穿过夏川镇的菩提桥,菩提桥是位于夏川镇的一座横跨南盘江的古老石桥,始建于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为七孔石构拱桥,长79.4米,宽6米,高8米。桥身系长条形五面石砌筑,桥拱分两层,表层用楔形条石,内层则以同一尺度的条石。桥头立有建桥碑和重修普济桥碑及功德碑三块石碑,记录了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和2011年,普济桥的两次修缮。普济桥桥面为大小不等的块石铺嵌,桥墩为条状青、砂石分层混筑,迎水一端,上下游均为菱形,减少流水对桥墩的冲击力,增强桥的稳固性。
从桥上路过的时候,我可以看见桥下河边的浅滩上,一群年轻人正挽着裤腿,在水中欢快地拿鱼摸虾,他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弯着腰仔细地寻找着,每当有所收获便会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喊。这是每一个夏川镇孩子的童年,不过我和唐象泽他们一般都是晚上天黑的时候才去,因为那个时候的鱼虾是最多的,当然,那时河边的蚊子也是最多的最毒的,我们一般不仅仅收获一大盆龙虾,还会收获被蚊子叮肿了的双腿。
不远处,还有几位老年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垂钓,他们气定神闲,专注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身旁放着精致的渔具盒。偶尔有鱼上钩,他们便不慌不忙地收杆,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喜悦。
来到我家的悦来宾馆时,父亲一个人站在前台处看着电脑,弟弟在一旁的折叠桌上写着作业。
“哥,早上好。”弟弟和我打招呼。
“早上好啊,许星瀚。”我看了一眼弟弟。
我弟弟今年七岁,于夏川镇上的夏川小学就读一年级。弟弟十分懂事,每当晚上父亲需在派出所值班,而母亲要去地里劳作时,他总是能够独自一人在家中完成自己的作业。到了周末,老爸老妈每天清晨都得很早起床,他也绝不会睡懒觉,而是跟着老爸老妈一同起身,为家里去做那些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爸!昨晚你守宾馆?”我问。
“是啊,大儿子过来了呀。”父亲抬起头看了看我。
“你昨晚没值班?”
“没值,没轮到我。六点下班我就回宾馆了。”父亲说。
“那星期三你不是来我们学校,那个持刀伤人的同学怎么说?”因为从小看着父亲这个超级英雄,所以他在派出所的事情我都会问一下。
“刑事责任呗,就是和那个张逸夫玩的好的,因为一点点小冲突就拔刀相向,好像就是两个人课间擦肩而过,撞了肩膀,其实道个歉就过去的事情,但两个人一个不让一个,最后他一刀捅在人家肚子上,差一点点伤到人家的肝脏,受害者家长强势一点,搞不好三年起步。”父亲说。
这时弟弟收起他的桌子上的作业,走向电视机面前,打开电视,坐在电竞椅上说:“哥哥,爸爸,我要看电视了。”
父亲没有说话,摸了摸许星瀚的头。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唉,是啊。夏川镇的青少年犯罪率太高了,还好你是去县城读中学。”
“可你前几天去的正是县城的中学啊。”我说。
“唉。好啦我要去派出所了,你到时候回学校,要照顾好自己。现在你帮你妈妈看一下宾馆,她买菜回来以后,好像是要叫你去掰玉米。”父亲说着就穿起外套,向门口走去。
“好。”
“多帮你奶奶做一点农活,那些田地都是我们自己家的。现在你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在派出所的事情也忙,你妈妈又要看宾馆,你也长大了懂事了。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年,身为农民,反而田地里面的事情却照顾不到,是不是也要像其他家那样把田地,承包给花地老板,还是租给其他人。”父亲说。
我被父亲的这个问题难住了,只能一声不吭的坐在电脑面前,看着宾馆昨天晚上又开了多少间。
电视机里播放着弟弟爱看的“汪汪队立大功”,年少的弟弟问道:“爸爸,为什么电视里人们有困难总要找狗狗帮忙啊?”
父亲套上外套走到宾馆门口说:“是啊,谁又能做到万事不求人呢。”
我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有些木讷了。
宾馆有地下层,地下层有停车位,够停两辆车。地下层的地基就比南盘江江面高出水库放水的安全范围,有七八台阶梯直通江面,这个地下车库都面朝江水,所以我会用渔网放上一些鸡杂,鸡肠子,然后撒在江面上,第二天来看,都可以发现一些龙虾困在渔网上无法脱身。
中午11点,我背着背篓在我家玉米地里面掰着玉米。唐象泽和刘伟豪家的菜地也在我家旁边,我们三不仅仅是田地靠近一起,三家人的房子也都在一条巷子里。
刘伟豪和他爹在用粪瓢给菜地里的菜浇水,唐象泽则和他母亲坐在菜地里,拔着一些青菜。
唐象泽的母亲说:“你们三从小玩到大,现如今都考起了高中,那就好好的学习,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们农民的命运,我不希望你们以后还像我们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
刘伟豪他爹提了提裤子,裤脚都是泥土,指甲盖也黑一个紫一个,他叉着腰点了一支烟说:“以前***说劳动最光荣,现在我们作为农民劳动,累死累活只能说饿不死。我们这些小农的命运呀,直接掌握在那些菜商的手里,前几天啊,我捡了一天的小菜,捡了两箩,为了好卖一点,光洗干净菜根上的泥土就洗了一个下午,人家菜商来了几角钱一斤就收走了,辛辛苦苦一天赚到的钱只够买包烟。”他说完以后扣了扣裤脚上的泥巴。
其实我知道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因为当他们各自忙碌辛苦的时候,他们不会说自己有多辛苦,而他们现在这么说也只是想让我们以后长大了不像他们一样。
此时奶奶带着草帽走到地里,奶奶和其他老人相比,大家都觉得她还算年轻,可他70岁的年龄并不让我也这么想。她笑着看看,我二话不说也帮我掰起了玉米。
掰了一会儿玉米,奶奶小声和我说:“再辛苦几年,再辛苦几年等着你大学毕业了,家里也就轻松了。”
“到时候就不用种地了。”我随口说了一句。
“我还想着说不要弄宾馆啦。”奶奶说。
“种地没有宾馆挣钱啊。”我说。
其实我家每天经营的宾馆并不是我家的,是镇上一家富豪家的产业,我家承包了运营,承包的运营模式是,每年给镇上富豪家一定的租金,然后自负盈亏。虽然也有压力,但总体来说收益还算不错。
“农民没有田地怎么行?”奶奶笑了起来。
“那别做农民了。”
到了下午,我和奶奶回到家中,我就把玉米放在院子里堆着。我坐在我家院子里,看着那一堵围墙,奶奶家在围墙另外一边。
我望着那堵围墙,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曾经,这里没有这道隔阂,我们一大家子人亲密无间,共享着生活的喜怒哀乐。
自从爷爷去世后,一切都慢慢变了。小姨因为那些小矛盾执意砌起了这堵墙,将原本完整的家生生分割成了两半。那曾经熟悉的一道门,被村子里的壮丁们用大锤砸倒,如今变成了两道门,仿佛也隔开了我们彼此的心。
叔叔在这中间左右为难,最终他选择带着妹妹去了县上住,远离了这些纷争。我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一边是相伴多年的妻子,他无从选择。
我经常看着这两米高的围墙,我曾尝试过无数次翻越它,可我根本翻不过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那些矛盾该多好,如果小姨没有砌这堵墙,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可现实就是如此,这堵墙就那样矗立着,沉默地见证着我们家庭的变迁。
如今,我周一到周五住在县城的叔叔家,我深知这是叔叔在护着我,还有许星河。小姨表面上虽什么都不说,但我深知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回想起曾经的种种,心中不免涌起些许感慨。时光流转,一切都已不再是最初的模样,而那堵墙也似乎永远地横亘在了我和奶奶的心中,让人无奈又惆怅。
“剔几个玉米出来蒸了吃,其他的就不要脱它们的衣服了,不然新新鲜鲜的玉米一下子就干了。”奶奶从她住那边走了过来,帮我剔起了玉米。
就在这时,刘伟豪他妈妈挑着一筐豇豆从我家门口的巷子走过。刘伟豪妈妈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她中等身材,略显粗壮,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花布衣裳,衣服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和菜叶的痕迹。她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有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边,被汗水黏在了皮肤上,头带着一顶和“时髦”二字远远脱轨的遮阳帽。脸上的皮肤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黝黑粗糙,眼角和额头有着浅浅的皱纹。
奶奶问道:“伟豪他妈,怎么刚才见你挑着过去给菜商,怎么又挑回来了?”
“唉,菜商嫌弃我的豆太老了,不要。”刘伟豪的妈妈说道。
“阿姨。几十斤豇豆,不要的话怎么办?自己吃怎么吃的完?”我问。
“是啊。明天其他菜商来我问问他们要不要,如果不行的话,拉去早市上卖去吧。”
说完她又挑起担子,向家的方向走去。那个渺小而又有力的身影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也是一位勤劳的农村妇女,她每天起早贪黑,操持着家务,照顾着家人的生活。她也同样矮小又瘦弱,可经常都需要挑起比自己体重还要重的担子。她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却用自己的方式教育着我。我的父母,他们说的很少,甚至开口就给人一种没读过书的人的感觉,却字字句句在说:
我们没有出卖我们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