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179
补天阁的欢腾与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断。大地仍在微微震颤,远处烟尘冲天,灵山沉陷的轰隆余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取代先前的轻松,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花楹与石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凝重。两人再无多言,身形一动,极速朝着禁地后院——祭灵所在的方向掠去。
越靠近,那股令人心悸的波动越是强烈。并非激烈的对抗,而是一种……趋于平静的疯狂,一种大厦将倾、无可挽回的衰败与绝望。
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古老的葫芦藤光华黯淡,焦黑的痕迹再次蔓延,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法想象的恶战。而在藤蔓前方,躺着一个生灵。
他拥有人类的修长躯体,背生一对巨大无暇的洁白羽翼,即便沾染了尘埃与血迹,依旧圣洁得令人窒息。他的面孔极其英俊,却苍白如纸,一双竖瞳黯淡无光,残留着惊世的威严与不甘。
他还没死。
花楹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躯体里残存的、如同蛰伏火山般的恐怖力量,但她也无比清楚地知道——他输了。
他的胸口有一个可怕的窟窿,并非凡火或利器所伤,更像是被某种本源法则洞穿,流淌出的血液竟是诡异的五色,每一滴都蕴含着磅礴的神性精华,此刻却只能无力地渗入大地,或被那焦黑的藤蔓悄然吸收。
即便濒死,他眉心的竖眼仍在不甘地闪烁着,发出最后微弱如潮汐般的雷光,轰隆隆地击打向神藤,却只激起几点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葫芦藤上那干瘪的小葫芦无声无息地吞噬。
花楹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她没有见到最初那毁天灭地的碰撞,只看到了这惨烈的终幕。但足以想象,那是何等可怕的激战,竟让补天阁根基动摇,山川崩裂。
空中,霞光开始变得异常灿烂。那人形生物的身体开始燃烧,并非凡火,而是化道般,炼化成本源最精纯的能量。
他的肌体、骨骼、甚至那对神圣的羽翼,都逐渐虚淡,化作一缕缕璀璨的神曦,如同百川归海,不受控制地没入焦黑的藤蔓间,被祭灵的根茎贪婪吸收,成为它延续残喘的最后养料。
碧绿的叶片微微摇动,葫芦藤汲取着这尊强大存在的生命本源,缓缓缩小,艰难地重新凝聚成一株藤的形态,却更显枯败与死寂。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老藤开口了,声音苍老、疲惫,带着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释然与虚无:
“我要死了。”
石昊忍不住小声开口,带着一丝希冀:“前辈,我觉得您……最起码还能活千年以上。”
“外表的强大,内部的衰败。”老藤轻语,声音飘忽得像下一刻就要散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坐化了。”
它的话,是对石昊说,更是对悄然赶至、面色惨白如雪的阁主与几位老祖宗言说。
“你们……在转移吗?”祭灵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一直在进行。”阁主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恭敬回应。
“抓紧……我时间无多。”说完这句,它便彻底沉寂了下去,再无生息,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回光返照的幻听。
从这一日起,补天阁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割裂。普通的门徒仍在为祭灵复苏、击退强敌的“伟绩”而兴奋议论,宗门上下洋溢着一种虚假的繁荣。
而高层的老祖与阁主们,却忧心忡忡,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与绝望,一种明知末日将至却不得不强装平静的疯狂在无声蔓延。
沙粒,终究挡不住历史车轮那无情碾压的步伐。
石昊彻底抛开了所有杂念,他将所有情绪都投入到了修行之中,疯狂参悟法门,理解大道奥义,消化着从逐鹿书院得来的鹏术,不断完善自己的法与道,像是在与那即将到来的洪流赛跑。
而花楹……
她每天都来到葫芦藤下,沉默地盘坐在那日益枯败的藤蔓边。
她伸出双手,掌心贴合在那焦黑的根茎上。温润而充满生机的翠绿光芒自她体内流淌而出,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那干涸濒死的古老存在体内。
绿色的光点萦绕着她和古藤,画面静谧甚至带着一种神圣的悲悯。
“没有用的……”某一日,葫芦藤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叹息,“杯水车薪。”
花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没有停止,声音轻却坚定:“我知道没有用。可是……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葫芦藤不再言语,默然接受着这微不足道却固执异常的馈赠。
当石昊寻来时,看到的便是花楹因耗尽生机力量而虚脱晕厥、软软倒在藤蔓旁的身影。他心脏猛地一缩,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他,他冲过去,小心地将她抱起,感受到她异常的轻盈与冰凉。
花楹醒来后,对上的是石昊写满担忧却异常沉默的眼睛。
他没有劝她,没有说“放弃吧”,没有说“没用的”。
他只是默默地陪伴她身后,在她又一次因为过度输出本源生机力量而瘫软倒下时,及时上前,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让她无力地靠在自己胸膛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告诉她:你想做的,就去做。累了,有我。
后院寂静,残阳如血,将相依的两人与那株走向终末的古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凝固成一幅在阴影下,关于坚持与陪伴的沉默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