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10
下学时,他在长廊“偶遇”她,擦肩而过时低声道:“……胡闹。”
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偷偷勾了勾她的指尖,烫得惊人。
他的小屋里有个上锁的匣子。
里面存着这两年来她送的所有小玩意——
几片写满情诗的竹简,已经被他翻到字迹模糊。
那一缕用红线缠着的青丝,是她剪下来系在他腕上的情丝。
而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她随手画的他的肖像。
他每晚睡前都要看一遍,反复确认这不是梦。
午时的淮水学堂静谧慵懒,窗外蝉鸣阵阵,竹帘半卷,漏进细碎的金色光斑。
学子们或伏案小憩,或三三两两聚在廊下低声谈笑。青木媛懒洋洋地趴在书案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竹简,呼吸均匀绵长。
她向来娇气,嫌学堂的硬枕硌人,便干脆垫着自己的衣袖睡。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瓣微张,隐约能看见一点雪白的齿尖。
他坐在她对面,本该像往常一样提笔温书,可今日,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她身上。
四下无人注意,他悄悄将书册立起,假装低头研读,实则借着遮挡,一点点倾身靠近。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她眼尾那颗泪痣,近到能数清她的睫毛,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幽香。
他喉结微动,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她怎么连睡着都这么……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胸口发烫,像是有人在他心口塞了一团晒饱阳光的棉絮,又暖又胀,几乎要满溢出来。
日光偏移,一缕金芒恰好掠过青木媛的鼻尖。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像只被惊扰的猫儿般往臂弯里蹭了蹭。
阿那然鬼使神差地伸手,用书册为她挡住那束恼人的光线。
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更近,近到呼吸交缠。
糟糕。
他应该立刻退开的。可青木媛忽然在梦中呓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阿那然。”
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进他天灵盖。
他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她在梦里……叫他?
这个认知让他耳尖瞬间烧红,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夜半烛火摇曳,张正倚在床头,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黑剑剑鞘。
窗外雨声淅沥,他的呼吸比雨声更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门被轻轻推开,阿那然端着药碗走进来,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温柔——那是刚从青木媛身边回来的痕迹。
张正垂眸,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他都猜到。
“公子,该用药了。”阿那然跪坐在榻前,舀起一勺汤药。
张正却抬手推开药碗,忽然道:“阿那然,我有话同你说。”
烛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那病容如琉璃般易碎,可眼神却清明坚定。
张正倚在床头,苍白指尖摩挲着一枚青瓷小瓶,里面盛着“玉溯丸”——服下后,能回光返照一段时间,而后……油尽灯枯。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面容愈发清瘦,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是时候了。
“公子?”阿那然低声道,“可是哪里不适?”
张正抬眸看他,忽然笑了:“你身上有阿媛的气息。”
阿那然浑身一僵。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坐一立,明明容貌相同,却一个如将熄的残烛,一个如初升的朝阳。
张正轻轻摩挲着瓷瓶,忽然开口:“答应我,待我死后,你就是张正。”
阿那然瞳孔骤缩:“公子?!”
“我服下玉溯丸后,会替你扫清障碍。”张正语气平静,像在讨论明日天气。
阿那然猛地跪地,嗓音发颤:“不可!玉溯丸是禁药,服后必死,公子——”
“我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张正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竹影上,“可你不同。”
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却仍撑着说完:“若我死了,张家不会容许你活着……只有你我互换身份。”
阿那然死死攥着拳,指甲陷入掌心。
他当然明白若是公子死了,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长老们不会放过他。
公子是在救他的命。
“为什么……”他嗓音嘶哑。
张正忽然伸手,像儿时那样揉了揉他的发顶:“因为你是阿那然。”
不是影子,不是工具,是他亲手教写字、陪练剑,会在雷雨夜偷偷跑来给他送安神香的弟弟。
“阿媛……”张正忽然轻笑,“她看你的眼神,与我不同。”
他闻言猛地抬头,无声落泪,哭得眼尾猩红。
“你以为我不知?”张正揶揄地眨眨眼,“我只是身体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烛光下,他扬起温柔的笑。
翌日清晨,张正服下玉溯丸。
药效发作时,他苍白的脸颊泛起血色,久违地独自走出房门,在满府震惊的目光中挥剑如虹,黑剑在他手中嗡鸣,剑气震落满庭竹叶。
“我的病已愈。”他当众宣布,嗓音清朗,“即日起,黑剑由我亲自执掌。”
长老们喜极而泣,唯有阿那然站在廊下,看着阳光下公子挺直的背影,攥紧了怀中青木媛绣的平安符。
——那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他知道,公子在用最后的生机,为他铺一条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