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十九)
沐雪眼瞅着公主被沈言上药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待涂完药重新包扎好,已然羞成了一只红虾子,抱起鱼汤罐子拔腿就跑。
她拧了拧秀眉,却没有跟上一道走,而是有一搭没一搭拾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沈言的视线追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远去,眸中温软久久未散,随意道了一句,“沐雪姑娘有何指教?”
沐雪手上动作一顿,使劲咬了咬后槽牙,这才鼓足勇气低声道:“公主对殿下痴心一片,她是无辜的。”
沈言面上暖意逐渐冷下来,缓缓吐出两个字,“所以?”
沐雪齿间轻颤,只觉一股凉意透骨而入,却又不甘就此作罢,于是强忍惧意接着道:“她……到底也算殿下的妹妹……”
沈言此刻方扭头直视沐雪,他双眼微眯,凌厉慑人,“你是谁?”
沐雪心脏重重下沉,猛地低下头,下意识回了一句,“奴婢沐雪。”
“再说,你是谁!”
“属下……属下零贰玖……”
一言毕,沐雪整个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是了,她不叫沐雪,她是零贰玖,自炼狱爬出的一只恶鬼。
这世上,有人命好,有人命贱,沐雪的命便是贱到烂泥里的那一种。
三岁丧母,六岁丧父,后被长嫂卖给牙子换了两袋米,她天生长得冷,全不似这个年岁小女娃那般软萌可爱,辗转几个大户,都嫌她面相丧,不肯留下,牙子无奈只得将人贱卖给画舫。
三钱银子,比个卖相好的小猫儿都不如,没办法,谁让她长得不讨喜性子也无趣呢。
老鸨让人教她琴棋书画,她学得极慢,十天半月也弹不利索一支曲儿,倒不是有意藏拙躲着卖身那档子事,而是真学不来,一看琴谱诗词便眼晕。
画舫上但凡混出些名头的姑娘,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能吃饱穿暖,守着干净身子做什么,左右她命贱,能活着便好,稍微活得好一些便是有福了。
画舫不养闲人,沐雪既没那个金贵命,老鸨自不会惯着,摆摆手就打发她去做了粗使丫头,这是个要命的活计,莫说活得滋润了,便是想保住命都难。
平日里她大部分时候都在被人欺负,被姑娘们欺负,被嫖客欺负,被龟公欺负,甚至连别的粗使丫头也能欺负她。
沐雪被折腾得没剩几口气的时候,总算寻到了逃跑的机会,她一把火烧了花船,趁乱跳江逃命。
这世道,没人把她的贱命当回事,可她还是想活,那些穿金戴银的狗东西都能活,凭什么她要去死?贱命也是命,她就算咬碎了牙也不咽气。
不过可惜,她终是没逃了,不成想那个身材臃肿一脸凶相的老鸨竟是个练家子。
沐雪是被老鸨提溜着衣领扔到岸上的,没错,彼时的她已经拖着快见阎王的身子游到了岸边,离逃出生天只差一条花船的距离。
江边的秋夜冷极了,她蜷缩着身子瘫在肮脏的黄泥里,冻得瑟瑟发抖,绝望地瞧着老鸨的一双肿眼泡,那里面一片森寒,冷得瘆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深秋的夜里,然而当她昏迷三天三夜醒过来时,自己的人生却急转进另一条狭道。





